“连城”一词总和“价值”相与相随,而世间之事,又如何论其价值?爱名的,视声誉最重;好利的,则簇财富为首;大丈夫胸头义气深重,小儿女心中情义绵长……似乎并无定论。小说始名《素心剑》,其实素心即连城。说到底,《连城诀》讲的不过一个“信”字。金老先生将狄云的剑喻为“素心剑”,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空心菜”的外号,更因他在这个徒弟杀师父、父亲害女儿的世界尚存一份信任。如果说《神雕》是一部情书,那《连城诀》则是一部“恶书”,不可无一,但难能有二。不看不知世情险恶如此,看多了则难免绝望。
“不破不立”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一个惯常招数,张三丰授太极要张无忌忘记;独孤求败论剑要不滞于物。因此越到绝望出,反有希望生,《连城诀》的希望自然是回归人性的美丽,然而这种美丽却并不仅仅是很傻很天真的质朴,而是一朵妖艳的金波旬。
金波旬是《连城诀》中一株金色妖姬,虽然在小说中只有两次出场,但足够惊艳——一次令丁大侠入狱,一次则直接使丁大侠丧生。其实《连城诀》中无处不是金波旬,戚长发、万振山、言达平欺师灭祖,花铁杆、凌退思道貌岸然。他们虽表面光鲜无比,心底却也和金波旬一样剧毒无情。而坏人是、好人也是,丁典在狱中行事乖张、对神照经觊觎者下手狠辣正如金波旬毒性猛烈、毫不留情,然而他胸襟磊落,所绽放的豪气虽千百多金波旬齐放亦不及也。
然而这部小说值得玩味的恰是大反派和主角出奇的巧合,仿佛太极的阴阳二端,居于同理却又偏入两极,他们是不能用金波旬作比的唯一两人。他们都是空心菜,单纯的很,只是一个善的单纯,另一个则单纯的坏。大反派血刀老祖坏得酣畅淋漓,做每一件事都从心所欲,无比的痛快,倒比那些名门正派的好人高出了几个档次。他与狄云非亲非故,仅凭一件衣裳、一本武功秘籍,就相信了此人是自己的徒孙。他为救此人惹下种种祸端,虽则后来葬身雪原,也是业因业果的报应,但看血刀老祖大战“落花流水”时,我却一直坚定地希望坏人得胜。
而狄云总算是幸运的,他没有像血刀老祖一样终毙命于“空心”。他经历的一切荒唐事,仿佛荒唐梦,使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法则,袒露真心的反而成了欲盖弥彰,心无旁骛的也成了腹黑歹人。当花朵要学金波旬,美艳而剧毒方能常保开放而不被打扰;当好人要做监牢中看破万事的丁典,比奸人更奸、比歹人更歹。
他虽还是空心菜,但他早已看破了金波旬。终于能肆意游走在规则之外,而此时金庸横插水笙这一人物与狄云相对照,更是神来之笔。也许只有未经人事而养在名门的天真少女,才能真心感受到狄云的善和真,也只有单纯的心经历了非人的谩骂和污蔑,才能彻底体会到难言的委屈和伤感。
看《连城诀》使人憋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最后众人死于价值连城却又满布毒药的大宝藏也难免过于残酷。然而那宝藏也不过是一朵变种金波旬罢了,你若不贪恋我的美丽,又如何能枉送了性命呢?
若要我选择,生在《连城诀》里,不能做美女,戚芳、水笙、凌霜华个个命苦;不能做大侠,丁典、狄云时时倒霉;不能做佳公子,万圭、汪啸风,英俊潇洒,却注定一无所得。要做就做一株金波旬,绮丽动人的姿态,摄人心魄的芳香,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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