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聊聊金庸笔下最普通的一对夫妻乱解金庸


不能不说辞世不久的金庸大侠是一个传奇。一支生花妙笔,引得几代读者围着他打转。甚至到了现在,指着金大侠挣钱的也大有人在。在网上发几篇帖子,哪怕引来一片骂声,也是赚了点击量了。

其实在他笔下,刀光剑影,江湖纵横都只是个引子,字里行间,人性的光辉与险恶,世事的沧桑与轮转,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他写家国大义的豪迈,借用李萍这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妇之口,在慨然赴死前对郭靖的最后一番教导,多次读来,仍然让人荡气回肠,难以自已。用六神磊磊的话说,读者受教育的程度强于阅读中宣部十篇正式文件(大概意思)。他写阴郁诡谲的人心,如岳不群这样的奸恶伪君子,为了自己的妄念和野心,爱徒、妻子甚至女儿的性命都是他的赌注和筹码,阴鹜歹毒的程度半夜看书会让人看得寒毛直竖脊背发凉。他写社会最底层无辜百姓的旷世奇冤,以一件土豪逼迫良民卖地的真实事件入手,层层写来,当写到邹四嫂为了证明清白,用刀剖了儿子肚子这一段,不仅主人公胡斐听得“血脉贲张”,我当时看着都想去抱住凤天南,狠狠咬下他一块肉。

而金庸自己,最欣赏的是自己笔下的一对对多情男女,一段段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爱情。他曾说过,每次自己读到阿朱死在萧峰怀里这段,都会流下泪来。

而就我看来,能让人流下泪的何止这一段?看到程灵素在胡斐面前闭目而逝,一个聪明剔透、冰雪般晶莹的魂魄翩然而去,我曾流泪;看到苦恋非人死无所依的岳灵珊哼着山歌死去,而真正爱她敬她放浪无形的令狐冲却无能为力,连小师妹的仇都报不了的时候,我曾流泪;当看到丁典眼睁睁看到他和凌霜华共同浇灌的花朵枯萎、凋谢,欲绝欲狂时,我曾流泪;甚至自己脑补的襄阳城破之日,一代大侠力战而死,伴他一世的蓉儿喊出最后一声“靖哥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扑向他伤痕累累的躯体时,我也曾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选照片时特地选了一张有杜琪峰名字的,算是对这位我喜欢的一位导演的致敬吧。)

可我一度总觉得这些爱情故事还是欠缺点什么,或者说,离我这类普通读者太远。这些英雄美女只能存活在金大侠的书里,几乎不带一丝烟火气。

说几个例子。一个傻小子得到了白富美的垂青,那是因为他要和小叫花交朋友,挥金如土,解雕赠马。我没有金子,也没有小红马,再退一步,连驴都没有。一个病秧子在人生最低谷,偏就稀里糊涂地就有个圣姑死心塌地爱上了他,那是因为他手里有本琴谱,而圣姑偏又精通音律。最关键的,这小子眼睛瞎的可以,耳朵也背,居然觉察不到他以为的老婆婆是个小姑娘,像在忏悔室里跟神父一样大倒苦水,人家女孩子哪里听过这样的倾诉衷肠?不动心都怪了。我从小耳聪目明,不会把人的年龄搞错。而且我不习惯向别人吐露心事,甭管熟不熟。甚至一个死守清规戒律的小和尚,居然会有一个缺心眼的老太太为了让他破戒,就半夜三更地把一个公主脱光了给他送过来。这种际遇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了,生怕白日梦做多了被人送疯人院去。

而且,这些男男女女,几乎全有个共同点,就是在结婚之前就已相识相知相恋,爱情历程走的是现代人的路子。这也和中国古代绝大多数夫妻的实际情况大不相同了。就是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王实甫笔下的崔莺莺,算是古代追求自由爱情的女性代表,她们和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也不过交换过几次眼神,说了几句话而已,然后就是情定终身,甚至后园私会了。

当然,小说就是小说,金大侠必须那样写才有读者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夫唱妇随白头偕老,这样的故事太普通。所以金大侠不会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这样普通的故事中去。

但也有例外。

有人开玩笑地论证,中国历史的拐点是在牛家村。其实,金庸笔下,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也有个拐点。

包惜弱的出场相当平淡。金庸这样写的:“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便是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给杨铁心还不到两年。”而郭啸天和杨铁心是从山东来的,“三年前来到此间,爱这里人情厚,便住了下来”,牛家村虽然民风淳朴,人情厚重,对于外来人毫无歧视,但一年的时间,两个农户(偶尔打打猎),而且武功读到后来回头再看委实低微的紧,应该不会有傻小子病秧子或小和尚之类的奇遇,李萍和包惜弱怕也做不了杜丽娘和崔莺莺。几乎可以肯定,郭啸天和李萍,杨铁心和包惜弱,是媒妁之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对乡下夫妻。

杨铁心和包惜弱平时的生活也很寻常。杨铁心没事要和义兄喝酒,包惜弱就“将一只鸡合着白菜、豆腐、粉丝放入一只大瓦罐中,在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郭啸天夫妇饮酒。”两家四口人,闲来坐在一起喝喝酒,再骂两句韩侘胄这贼宰相,应该就是他们最主要的娱乐项目了。那几句让两人牵挂了十八年的对话,听上去也再普通不过。杨铁心说:“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好。”“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

杨铁心是将门之后,秉性忠直,喜欢结交义士,对妻子和义女关爱有加,看他平生行事,是个好人无疑。但他一生之中,没有像义侄郭靖那样为国为民成为侠之大者,领着穆念慈流落江湖时,行侠仗义的事想必有,但肯定有限,像胡斐那样为了替素不相识的一家四口出头和报仇,把凤天南从广东狂追到北京的义举,他绝对做不了。

包惜弱呢?虽然“乡下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但她是私塾先生的女儿,起码的规矩想来是有的,在杨铁心之前,适龄男子接触的肯定不多,嫁给杨铁心前是不是见过面都很难说。

但我以为,杨铁心和包惜弱是金庸笔下,在那个时代所有患难夫妻中,最有可能真实存在的一对。

包惜弱后来被完颜洪烈又骗又抢地掳走了。其实,如果真是从丈夫和父亲的角度,完颜洪烈已经做的不能再好。他以赵王之尊,娶的是包惜弱这个未亡人(当时两人都以为杨铁心死于乱军之中),却毫不嫌弃,把包惜弱尊为王妃,给了她所有应有的名分。包惜弱对杨铁心不能忘情,完颜洪烈就在王府中给她修了三间“乌瓦白墙”、“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派人从牛家村取回了包惜弱旧时的一应物事,只是为了让妻子高兴。他明知道杨康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却待他有如己出,甚至打算把金国的江山社稷托付给杨康。杨康始终不能狠下心来和完颜洪烈恩断义绝,实实在在,也不是全无理由。

但包惜弱和儿子全然不同。她对杨康说:“你说这地方破烂吗?我可觉得比王府里画栋雕梁的楼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

王妃的尊贵,画栋雕梁的王府,丈夫对自己的百般依从,儿子对自己的千般孝顺(至少她以为是),在她心中,都不如和杨铁心,在破破烂烂的居所的所过的日子。甚至和杨铁心并肩而死时,完颜洪烈看见妻子脸上的表情却是“心满意足,喜不自胜”。

完颜洪烈“伤心欲绝”。我估计世上的老公到这个地步都会伤心欲绝了。

我想,如果要包惜弱去讲杨铁心有什么好,那种乡下的日子有什么好,她未必说得出来。可她喜欢这样的日子。白天去给丈夫修补损坏的犁头,灯下缝补几件暂时用不到的衣服,温一壶劣酒,切几块腊鱼腊肉,和隔壁的大哥大嫂谈笑几句,丈夫心疼自己时“轻轻拿起她的针线”,不让她再做活。这种日子平淡,就像白开水那样平淡,不像茶那样浓,也不像酒那样烈。

人可以没有茶,没有酒,谁听说没有水的日子呢?

金庸笔下,多的是气壮山河轰轰烈烈,多的是慷慨悲歌义薄云天。但像杨铁心和包惜弱这样的人物并不多见。他的笔触勾画了杨、包二人,但浅尝即止,没有深入。

但我喜欢这种浅尝即止的笔法,它细腻、精致、有神韵。

最重要的是,它自然,有生活。它就在我的身边,我的左右,触手可及,触手可知。

我有时在想,如果现在就是古代,我的身边就是牛家村,我会怎样选择我的人生?郭靖黄蓉,他们的人生足够精彩,两位绝世男女,几乎活出了中国五千年所有英雄豪杰的情愫、肝胆、大义与辉煌。

而杨铁心和包惜弱,如果没有那场雪夜惊变,他们会平平淡淡地终老。

但他们活出了自己。

黄蓉曾经唱过一首小曲,是唱给郭靖的。包惜弱不像黄蓉那般聪明伶俐,多才多艺,她应该不会唱。

但当她牵着丈夫的手,“心满意足,喜不自胜”地共赴黄泉时,如果听到这个小曲,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写给她和杨铁心的。

“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

千里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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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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