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巍在华山想起金庸

这是别字门的第24篇文章

中学时候地理学得不好，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去背地图。

中国各省份的地图我重复看了很多次，记忆最深刻的有两个。

一个是四川盆地，我对很多人说过，四川在地图上的形状就像一只左脚高高抬起的功夫熊猫。另一个就是陕西，地理老师说它就像一个跪着的兵马俑。

十年前，我乘坐火车去到陕西，匆匆路过西安，没来得及把这座四方城好好看一遍。一个西安朋友告诉我，如果你去看西安的古城墙，可以在城墙上骑会儿自行车，张开双手，就能永远年轻。

去年冬天，我又来到西安，没有去骑自行车。

在高高的城墙下，我们只是站着晒了会儿太阳。我们是指我和几个摄影的朋友。不用忙着和城墙合影，那几天出现了寒冬里久违的阳光。

大吃一顿后，我们信誓旦旦地决定要登上华山之顶。

为什么要去华山？

我还记得徐霞客，写游记记载他的陕西之行。那时候他三十七岁，正是壮志之年。登华山之前，徐霞客先是去了西岳庙里拜祷，然后初一上山，初二下山。

那就索性去看看华山吧。

出发之前，心跳的厉害，抽了半包烟，不管用。

在金锁关，气温骤降，不远处就能看见积雪。

我们在租来的帐篷里安顿下来。抬头望不到星空，只听得见狂风在耳边呼呼刮过。

后来有人问我，在零下温度的华山顶上，你都在想些什么？

只是感觉浑身冰凉，难以入睡。

我曾经经历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光。

那时候一个人在深夜里擦地板，然后等待第二天太阳升起。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什么也不去想，会有一种想哭的生理冲动，但很好控制。

有时候不知觉哭了出来，也要假装没看到。很奇怪吧，越来越多的人为你的失败感到高兴，为你的成功感到不悦。这个世界不会有太多喜欢自己的人，如果你表现得太伤心，他们反而会笑。

我想起了一个蛇蝎美人，殷素素，正要拔出佩剑，对张翠山说：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你武当七侠之义。

殷素素在作下龙门镖局的灭门惨案后遇到爱情。她和张翠山之间正邪相驱，门户之别更是如隔山海。

殷素素赴死前，留给张无忌一句话：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她骗过张翠山，一骗就是十年。在此之前，她冷如寒冰，遇佛杀佛。如今想想，这句话算是她的自嘲了。

一直很想问问金庸，为何他笔下的女子总比男子要勇敢。

我并不是一个金庸迷，但家里的书架上，有一排是属于金庸的。

年轻时候，因为不满谎言漫天的社会风气，金庸出资创办了《明报》，持续为正气之言发声。那时候他逼着自己每天写一篇社论，常常是每天一睁眼就有两千字的稿子等着他。

直到金庸八十多岁了，我从新闻里看到他的照片，背着双肩包，里头放满了课本。他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在剑桥大学上课，有时还会骑自行车。

观众们都热衷于金庸与夏梦的故事，而金庸本人是不愿提起的。他想成为自己故事里的段誉，待人处事留有余地，没有半点气势压人的霸道。

有人曾经问过金庸：人生该如何度过？

倘若以前看到这样的问题，真的很想翻白眼，然后认真听听那些给出答案的人是怎么胡说八道的。总是会有人评价你的选择，用语重心长地口吻告诉你少走弯路。一定有这样的时候的吧，纵然有很多正确的道理，但我却并不想这样做。

金庸老先生答了八个字：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这就好像书架上那些武侠小说的最终结局，总是在你认为更精彩地部分就快来了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还想起了一个武侠江湖，来自李安的《卧虎藏龙》。一直很喜欢章子怡扮演的玉娇龙，把野心都打磨在了脸上。

玉娇龙最后为什么要跳下去？

华山是有灵性的，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在经历了正邪两念的纠缠之后，玉娇龙在江湖上的武侠之心早已无欲无求。她在寻找自己的过程中早已没了退路，面对前路的茫茫欲海，唯有纵身一跳才是解脱。

我逐渐发现能够清醒认识自己的人是多么幸运。

最后再来说说找自己的故事吧。

最近在看一本小说《清单人生》，女主人公玛丽列了许多张清单来获得内心的安全感。比如，她会每天六点起床，12点准时用餐，从不在天黑后出门。总之，如果你身边有个强迫症患者，把这本书扔给他就好了。

一场车祸让玛丽被迫重新选择生活，发现命运永远不只一张张清单那么简单。

这是一场寻找自我的冒险，往往有人还没开始就已经死了。玛丽六十三岁了，也许这场冒险会受到很多阻却，需要记住的是，它永远和年龄无关。

从华山回来，我又跑去了古城墙下，和城墙合影。

你问我和城墙合影该用什么姿势？

站着就很好。

我们不用说话，就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