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我如此努力,你们却只讨论我爱谁

一

灭绝师太从十层高塔摔飞在地面的一刻，芷若木然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种紧迫感因为金花婆婆上门寻仇变得加倍强烈。金花婆婆一扬手打飞一片峨眉弟子，看着满地打滚哀嚎的同门兄弟姐妹，峨眉派第四代掌门人周芷若束手无策。

金花婆婆嘲讽她：灭绝这一圆寂，峨嵋派从此衰了。

超级英雄电影，主角总要在极度压迫的险境，被反派反复搓扁揉圆以后，才能迸发能量，接受本心的蜕变。

一天之内，个性温婉又不乏心计的芷若，人生全面坍塌：失亲，参天大树一样的师父横死眼前；失爱，被迫立下毒誓，利用张无忌，却永远不得倾心他；失魂，本是汉水边渔家孤女，从武当漂泊到峨眉，此刻更被金花婆婆挟持到海上，精神濒临崩溃。

在大船上被关多日的芷若，到底在想什么？她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孩，因武功不济沦为阶下囚，被铁链困，毫无做人的尊严，更遑论做峨眉掌门的尊严。大概从这个时候，她就默默接受了师父的托付。

既然世间无人可依，那只好靠自己了。

芷若还是欣喜张无忌天神下凡般来解救她的。只是后来四女同舟，芷若左看看殷离小昭，右看看赵敏，一颗心也就像浮在海面颠簸的小舟，安全感慢慢抽空。

“要么全部属于我，要么一无所有。”芷若暗暗下了决心。只是她要的，不止是爱情。总是争论芷若和敏敏谁更爱无忌，无忌又更爱谁，真的没意思了。

根本不是一件事嘛。无忌和敏敏是在恋爱，芷若是在筹谋。

二

芷若后来的所作所为，备受非议。但争论她的黑化值不值得谅解，其实是个伪命题。

普通人才分是非，掌门人只看利弊。从始至终，芷若的目标，是做好一个掌门人。

芷若接手峨眉派之前，峨眉派是个什么景象？开山祖师郭襄是大侠郭靖之后，不仅根红苗正，更与冉冉升起的武当派、昆仑派同气连枝。到了第三代灭绝师太，短短60年，峨眉已经与少林、武当同属江湖第一梯队，稳坐正派第三把交椅。

这样一个大派，看似鲜花着锦，其实危机重重。

为什么灭绝师太要盯着殷梨亭、宋青书口水不已，恨自己只有不争气的丁敏君？为什么权力交接这样关乎门派兴衰的大事，灭绝师太只有周芷若一个候选人？为什么灭绝师太一死，峨眉突然就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被金花婆婆痛打落水狗？

只能说，峨眉派从根子上出了问题。第一，核心竞争力不强，峨眉九阳功不够看；第二，培养机制出错，重女轻男，选材面过窄；第三，不思进取，空有大言。代表是灭绝师太，一心要驱除鞑虏、盖过少林武当，却满眼门派之见，遇事就一筹莫展。

等苦苦支撑的灭绝师太一倒下，峨眉派立刻面临灭顶之危。

不足20岁，武功平平，性格柔婉有心计的芷若，要接掌的就是这样一个危局。她的使命，是要救亡图存，治乱持危，光大峨眉。跟捡了明教这个满级号的张无忌不同，芷若开启的是地狱难度。

而芷若居然几乎做到了。

三

后来的峨眉派，为历代掌门人论功，创始人郭襄之外，芷若是最高。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这一句她接得住。

芷若的第一功绩，是提升了峨眉派核心竞争力。少林有七十二绝技，武当有太极拳剑，峨眉之前只有不太适合女子习练的九阳功残篇，是芷若抢来了倚天剑与屠龙刀，让九阴真经惠泽峨眉。

武力值升级的峨眉派，在芷若带领下，少室山英雄大会一战成名，天下第一的名号归于芷若，这是郭襄、风陵师太、灭绝师太三代掌门人都没得到的殊勋。

如果有一刻是峨眉派的荣耀巅峰，那就是芷若扬鞭飒爽傲视群雄的一瞬。芷若更深远的功绩，是对峨眉派全方位的改变。

她让峨眉派真正有了大派气质。天下群雄乱哄哄闯入少林寺，而峨眉派是怎么出场呢？先是四个玄衣女尼，各执拂尘，抢先通报。然后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玄衣列队而来，最后才是掌门人周芷若缓步登场。缀在身后的男弟子，各提一只木盒，兵刃不露，以表达敬重少林派之意。

很造作，但也很有派。所以对开口闭口以本座自居的芷若，赵敏撇嘴不屑，但渔家孤女就是硬生生抢了天下第一。

芷若让峨眉派变得更团结。她宽大处置了与自己作对的丁敏君，对同门也一片坦诚，她不讳言打败张无忌是运用了心计手段，当众展示守宫砂，引导峨眉派上下一心，以光大本门为最高目标。以致峨眉弟子对本派的精神狂热，几与明教教众不相上下。

芷若还打破了峨眉派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她纳宋青书入派，不理会高深武功不传男弟子的陋规，不止为精神打击张无忌，更因为宋青书是峨眉紧缺的人才。

她苦心孤诣要与张无忌结亲，不顾当初立下的毒誓，是她眼光比灭绝师太高远许多，知道只有绑定明教，峨眉才更有未来。

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更是一个成熟的掌门人。

与芷若这些熠熠生光的功业相比，至于夺取倚天剑屠龙刀时的手段，武林大会上以力压人的杀戮，对张无忌私人情感的算计，以及剪除情敌时误杀易三娘等人的遗憾，都只算高楼背后的阴影，是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不得已为之。

这不是我说的，是芷若自己的内心，她引以为罪过歉疚的，只有一个张无忌的发妻殷离。别的可曾有半分后悔？没有。

四

芷若对无忌的情感，总有些怪怪的，有爱，也有瞧不上。

为梦想窒息的芷若，看张无忌就像看一个暴殄天物的败家子。放着明教这样一份家业不要，放着黄袍加身这样一个有前途的职业不要，居然想退隐山林，还要拉上她。

在大婚之前，芷若与无忌有过一次触及灵魂的交谈。芷若批评无忌的虚无主义思想：“你年纪尚轻，目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么？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那福气呢。”

好似食草男遇到励志姐，大家其实不是一路人。如果身份可以交换，芷若估计自己就上了。但温吞吞的张无忌是整个倚天世界最大的绩优股，芷若要光大峨眉，实在没得选。

谁叫金庸没告诉她，那个其貌不扬的大和尚朱元璋，才是真正的隐藏主角，不如你换个方向好了。

芷若后来功亏一篑，濠州婚礼没能留下新郎，自己素手裂红裳，在争夺张无忌上，其实已经全输了。她败给了赵敏的真心。

芷若的热情几乎全浇灌给了野心，她忘不掉师父一死，自己被同门逼迫的窘迫，忘不掉被金花婆婆拴在大船上的无力，忘不掉四女同舟不确定张无忌情衷于谁的惶惑。

她曾经柔弱而美，是这些事让她感到，柔弱是种罪过。只有自强并与强者站在一起，她才会忘记那个许多许多时刻的彷徨无助。

如果那天芷若与无忌大婚成功，明教取了天下，芷若一定会带头为无忌黄袍加身。而被更大的权势浇灌着内心，日复一日，她会是另一个吕后。

但芷若落败了。武林大会的天下第一是她个人奋斗的顶峰。此后杀人灭口的行迹被揭穿，倚天屠龙的秘密被揭破，怀璧其罪的芷若，成了众矢之的。当年群雄涌上武当山逼问谢逊下落，张三丰都挡不住。更何况九阴真经秘笈在身的她。

所以芷若到最后也不能放手无忌。她对他既有一份真情，又不愿赵敏称心独美，更因为天下虽大，只有无忌能护她周全。

五

芷若后来的下落，无从知晓。

曾经有一些作者叫金庸新或全庸的续书。有人说芷若修成一代新魔头，与朱元璋合作，杀得张无忌与整个江湖七零八落。也有人说芷若最后与赵敏一起嫁给张无忌，三人携手，隐逸江湖归白发。

众说纷纭，但芷若的故事，终究到此为止。江湖不再有她的传说。

又过了大概两百年。明朝万历年间，江湖风波又起。明教余孽日月神教兴风作浪，任我行带领大队人马，意图杀上恒山。少林、武当两大泰斗召集昆仑、峨嵋、崆峒各派好手，火线驰援。

七大派围剿光明顶一役后，峨眉再次加入团战。但世间已无周芷若。已经沦为江湖配角很多年的峨眉派上上下下，十分怀念这位传奇掌门人。

但此时的江湖，少林与武当地位不可撼动，五岳剑派忽起忽落，而天下习武人士热议的，是华山独孤九剑，少林易筋经，武当太极剑谱，与魔教的葵花宝典。

江湖已无峨眉派的风光。芷若苦心孤诣的一切，付诸东流水。

像小昭唱的歌：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