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明宪，她的郭芙，是我的大爱。
一
金庸的神雕侠侣中，第32章风陵夜话里有一段描述：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虎虎，一时都无睡意。”
问题来了，这些“众人”里最凸出的角色是谁？
你们大概都喜欢郭襄，我喜欢的人，你们肯定想不起来。
我最喜欢的是宋五。
宋五，宋七，宋八，这都什么？我来提示下，他跟郭襄很投缘，一起喝了两碗酒，郭襄听神雕侠的故事听迷了，执意要和大头鬼去见神雕侠，就在这个当口：
“宋五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姑娘，千万使不得。这人是……是西山一窟鬼中的……中的人物，你去了……去了凶多吉少。”
——《神雕侠侣》
这是他在神雕侠侣中最后一句台词，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我喜欢他什么？我就喜欢他身上正直和勇敢。他这一句凶多吉少，把他身上这些优点全点亮了。
他和郭襄完全不熟，他知道山西一窟鬼心狠手辣，他就敢做仗马之鸣，对大头鬼说，你们山西一窟鬼都不是好人，小姑娘别去，凶多吉少。
这是他的正直和勇敢。
山西一窟鬼里确实都不是好人，我记得郭襄被带去后，先是一个穿红貂的老娘们飞了她一根毒针，然后是被剪了两只耳朵的汉子拿马鞭抽她，她险些送命，全靠主角光环才堪堪挺住没倒。
可是宋五没主角光环，他连配角也算不上，就是个杂鱼，可是他从黑暗丛中站起身来，从沉默的大多数里跳出来，奋力一喝，这很了不起。
他立刻就付出了代价：“大头鬼左掌突然劈出，打在宋五肩头。砰的一声，宋五向后飞出，撞在墙上，登时晕去。”
之后他故事就没有了，是继续活着，还重伤死了，没人知道，但郭襄一定会记住他，也许会记一辈子，这就够了。后来有个小姐姐跟我聊神雕，说里面的男人，从陆展元到公孙止，大武小武，耶律齐加杨过都是渣男，一个都不能嫁。
我说，要不你嫁宋五吧。我如果有个妹妹一定要她嫁给他，因为他是一条好汉。
宋五是一条好汉，开口一句话，有血有肉，有筋有节，让人瞬间就能爱上，金庸笔下的功力，了不起。
二
同样在风陵渡，一个很讨厌的人，说几句话就更讨厌了，这人是谁？
就是郭芙呀。
她一出场，一开口就起：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店房，又开什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便是了。”
我记得这词从西游记里抄来的，在宝林禅寺那一回里，猴子就这么说的：“将干净房间打扫一千间，好教老孙睡觉！”
你你你像谁不好，非像个臭猴子。
接着发生的事，是郭襄非要跟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们去见一个人不人鸟不鸟的家伙。你身为大姐当然得阻止，但你该怎么阻止？用什么方式，用什么方法？想过没？
你妹想见杨过，你就不会来句：
“幺妹儿，你想见谁？”
奥！杨、大、哥、索？！！
幺妹儿，姐和他可熟了！！想见他，一句话的事。
姐跟他那是发小，从小一块斗蛐蛐的交情。
他阿，头发长长的，眼睛乌亮亮的，有点小帅，有点小文艺，烟嗓，声音好听…嗯，认识你姐夫前，我和他，呵呵，这里不好说。走，咱回桃花岛，姐慢慢跟你八。
几句话不就把人哄回家了，回家以后直接小报给老妈老爸，还怕盘不死她？！
三
宋五的很果敢，一句话把人设全点亮了，郭芙的很浅薄，一句话把人设都裸了，而有的人就很厚黑，很内涵，一句话能勾出一个江湖，三个门派，一段维系十八年的，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
比如王处一。
全真教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下十八年赌约，要培养郭杨两家后人一比高低，自嘲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让天下人笑吾辈痴绝，其实是自我营销，弄得沸沸扬扬，煽得风风火火，马钰，王处一嫉妒得要死，恨得要命，可又不好公开反对。
然后发生了什么？先是马钰悄没声的去蒙古教郭靖内功，然后就是王处一特别意外，特别巧合的在大都遇上了郭靖。
王处一说：“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什么顾虑？！”
二十几个字，一场错综复杂的斗争分毫必现——
我大师兄原来早就要坑丘处机了，好极了，那我还有什么顾忌？
我大师兄原来已经坑过丘处机了，好极了，那我还有什么顾忌？
我大师兄原来是叫我一起联手来坑丘处机，好极了！那我还有什么顾忌？！
然后王处一就一路带郭靖各种飞。
最后嘉兴烟雨楼，丘处机被狠狠坑了一道，一直惨到向江南六怪九十度鞠躬认输，一十八年真个痴绝，一口老血喷出来颜爆了，倾尽西江水难洗今朝羞。
四
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写过一个陈长老，你们肯定也不记得了。不过天龙八部里有个叫包不同的人，你们一定记得。他特别惹人讨厌，整日挖空心思和人抬杠。
一次他跟丐帮的人抬杠，bla了一大波，说了几乎两页纸，都是什么非也非也，你大放狗屁，blabla的扯淡，听的人晕头转向。说到最后，还是露出马脚：
“…在下在无锡城外曾栽在贵帮手中，吃过一个大大的败仗…”
——《天龙八部》
说来说去，就是记仇，找补来了。
吴长老陪了半天罪，没用，他还是”非也非也，大放狗屁。”
这时，陈长老开口：
“当日包兄赤手空拳，与敝帮宋长老一条六十斤重的钢杖相斗，包兄已大占胜算。敝帮眼见不敌，结那‘打……打……’那个阵法，还是奈何不了包兄。当时在做敝帮帮主的乔峰以生力军上阵，想那乔峰武功了得，威震当世，与包兄酣斗良久，这才勉强胜了包兄半招。
当时包兄放言高歌，飘然而去，斗是斗得高明，去也去得潇洒，敝帮上下事后说起，那一个不是津津乐道，心中钦佩？”
你瞅瞅，说了一大堆成语，可是没一字浪费。
放言高歌，飘然而去，斗得高明，去得潇洒，大家津津乐道，
岂不美哉！
他一没赔礼，二没道歉，也是通篇胡扯，把一段旧账说得天花乱坠，捧得包不同肋下生云，飘飘欲仙，这个水平比包不同的非也非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后来陈长老一直活得都挺好，看着萧峰掉下悬崖观众里就有他；包不同的结局也很清楚，他最后一次抬杠，刚说一句：非也非也…
噗！
被慕容复一巴掌打死了。
借来用用
五
我在开头说，郭芙惹人讨厌，那么她是永远各种说话各种讨厌吗？不对，她有时说话也不那么讨厌。
比如在郭芙和郭襄在羊牯庙，骤遇强敌尼摩星，郭襄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这当口，只听郭芙低声道：“二妹，这黑矮子是蒙古的武士，功夫十分了得，我攻他左侧，你攻他右侧。”
仓促之间，她第一告知了妹妹敌人的强大，第二制定了对敌的策略，这一次，她毫不慌乱。冷静从容，隐隐有名门之风。
这就是郭芙的上限，她毕竟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危急之际，家族自带的英雄光环就被逼了出来。
再比如，黄蓉一向聪慧过人，什么时候说话都有分寸，可是一听说郭襄被杨过抢走了，立刻撒泼：“砍他一只手又如何，芙儿是心疼妹子！换成是我，两只手都给他砍下来了。”
黄药师是老魔头，黄蓉是小魔头，气急攻心了，杀人放火的事都可以干出。这就是黄蓉的下限。
人的台词就是他的界线，就是格局。人们各自的故事只能在各自的格局里发展。像东方不败的台词：“懂了天人造化，万物滋长的要道。”意思我无敌了，在坐诸位都是垃圾；而独孤求败却说：“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这区别，你们品品。
有的人看出他人身上的局限，一开口，你这个人什么什么的，一二三四五，加一堆定语，贴一堆标签；非也非也，blablabla
而有的人却有风物长宜放眼量的洞察力，一句话就可以炼玉成器，点石成金。
郭靖小时候比较笨，属于那种所有人公认的笨，天生也觉得自己很笨的那种类型。
所以江南七怪找到他时，开始高兴，可是发现这孩子，实在太笨，教啥都学不了。
当时大家都绝望了，韩小莹瞅他俩眼，直接afk打gg的想法都有了。
郭靖当时什么感觉，他才6岁，可能理解不了太多，不过看见七位老师起初喜大普奔，到渐渐冷却，到黯然，到失望的表情时，他一定也读懂了些什么。
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让老师们失望了。
如果故事继续这么发展，这次的阴霾会一直在郭靖心里，以后成长中，遇到挫折，他也许会只局限在“自己笨，只会让人失望”的思维模式里，那么故事里那个武功绝顶，义守襄阳的郭大侠，可能根本没机会出现了。
万幸的是就在大家都灰心气丧时，有人稳稳地说了一句话：
不错。
大家奇怪，问，什么不错。
那人补充道：
“孩子不错。”
那人又笑了笑，在我想像中，他的表情一定是如风动花开般温暖；如云霁见月般明朗。
他说：“我小时候，也不聪明。”
我想像中，小郭靖的眼睛当时一定亮了，他一定是感激地看着那个人，小脸上一定充满了阳光。
这是老师给郭靖的赐予。
这是他一生坚定之信念萌发之处。
说话的人是四师父，“南山樵子”——南希仁。
在数十年后，郭靖也当上老师，遇上同样的问题，黄蓉跑来问他，大武和小武，那个更出色些？
他想了一会儿，也是稳稳的说：“小事上看不出，要遇到大事才知道。”
我觉得那时他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他的四师父。
再回到开头，我说如果有妹妹，就要嫁给宋五那样的人，其实南希仁也不错。
我有个朋友，性格有点像南希仁，惜言如金，宽厚温和，是一名老师。他的网名就叫南山樵子。
我没有妹妹。不过认识的学妹中有一位，后来就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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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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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本因坊秀辰
轩辕春秋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成立于年，聚集了一群有故事的文史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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