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夏至的夏


夏天好像没有春天那么令人期待。

人们喜欢春的华美,秋的丰盈,冬的静谧,好像对夏没什么好感。一想到夏就想到毒辣的阳光、蒸腾的热气、如雨的大汗,肆虐的蚊虫。没有空调的话,人是吃不下又睡不着,所以有“苦夏”“瘦夏”等词伺候。就像男人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女人一样,比起春的烂漫天真,秋的成熟懂事,冬的老成持重来,夏似乎太热辣奔放,大喜大悲,率真执拗,不屈不挠,简直是一个妖精,非孙悟空降服不得。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也忌惮这种女人。

夏天很不受人待见。

其实,这正是夏的魅力。如果说春天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那夏天就是一位红彤彤的辣妹子。这位辣妹子笑时,你就觉得到处都是光芒万丈刺痛你的眼,却找不着她的脸;哭时,就泪眼滂沱扯天扯地,还伴随亮剑、长风和战鼓,惊心动魄得找不着她的眼。她简直就是“我的野蛮女友”,泼辣得只有英雄可以消受。

如果从美味上说,夏姑娘显然属于川菜的麻辣风味,很像现在的职场女性。你不够辣职场真不带你玩。淑女风虽讨喜,恐怕只能当跟班。

况且,夏也不是一味的热辣奔放,她也有清风拂面的清晨,有星汉灿烂的夜晚;有井水镇西瓜、火锅冰啤酒、炒冰冰淇淋等美味……总之,热就热得疯,凉就凉个透。冰是冰火是火,黑是黑白是白,没有灰色地带,像一个斩钉截铁的大将军。做人要能做得像夏一样,也真叫一个痛快!

夏的可爱要分时段。夏的清晨最怡人。清风徐来,像绸缎滑过你的肌肤。刚才还焦躁饥渴的你顿时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愿意为她敞开心扉。和春风的柔软而温暖容易让人沉醉相比,夏季清风是快人快语,是醒酒药,是杨梅酸辣汤。那是一个激灵,一种清醒,一个提点。没有夏的激励与历练,你老是在“春风沉醉的晚上”沉沦,如何砥砺前行?

夏的夜晚最迷人。虽然四季皆有群星璀璨的星空,但哪一季能有夏夜那样的浩瀚,那样的近人,那样的让你融化?我想屈原的《天问》就应该在这样的夏夜引发的。它们就像奥斯卡典礼红地毯上的国际巨星,让你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浮想蹁跹。西方的星座,东方的星宿,都让你重温童年时听过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你就可以暂时超凡脱俗羽化登仙。亦或想起,当年躺在凉床上,夏蚊轰鸣、蛙声潮起、稻花飘香的情景来。

夏的可爱也分地点,城市的夏是让人烦躁的。口吐热气的空调口像胖子在喘气;大马路和玻璃墙反射着白花花的太阳,一个像农家晒场,一个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蒸笼似的小汽车,大汗淋漓急匆匆的赶路人,都是热锅上的蚂蚁,逃无可逃。它其实也像一位姑娘——钱钟书《围城》里的鲍小姐,被大家戏称为“真理”和“热肉铺子”,热得全无心肝的赤裸裸。

周末,你到乡村去吧,可人的夏天在乡村。城市是白花花,乡村是绿油油。从山峦到田野,从田野到菜地,从菜地到庄头庄尾,满眼满眼都是绿。白墙红顶的小洋楼依山傍田,都掩映在葱茏之中,偶露“红颜”。

乡村的夏是被村妇的捣衣声和鸟鸣声唤醒的,雾气迷蒙中的河水,把昨天的暑气全化解在清凉凉、清亮亮的水里。衣服在河水里漂一下,荡几个来回,就洁净得如出水芙蓉。西施和“漂母”都是在这样的河水里洗浣的吧,否则怎么会有“沉鱼”的美和“拒金”的慧呢?

这时,早稻开始抽穗,正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时节。中稻还是茁壮而翠绿的秧苗,一块块像绿茵场,田埂上的黄豆秧是它的网格线,一挂挂毛豆正粒粒饱满。

旱地,山芋藤蔓正在匍匐前进,为“葫芦娃”们攻城略地;花生上面开黄花下面结红果,深藏不露像“真人”;玉米亭亭玉立的枝桠间,“襁褓”中的“婴儿”居然红发盈尺,像个不露面的洋娃娃。

这时,最富色彩的地儿是篱笆围成的菜地。此时紫花的豇豆茄子,黄花的番茄黄瓜南瓜丝瓜,白花的辣椒瓠子葫芦冬瓜,它们一边开花一边坐果。它们像农人一样讲究实惠,美丽是副产品,当不得真,只有结果才是硬道理。黄瓜豇豆瓠子丝瓜们还像调皮的孩子,见架子就爬,见枝桠就缠,然后把自己的孩子像宝贝一样挂着、吊着、藏着,告诉你,它们攀高枝可不是为了炫耀。

篱笆上爬满喇叭花,宝石蓝的喇叭裙带着露水飘展开来,不知道怎样的女孩堪配这样的裙裾。牛郎织女结婚时,它又变成喇叭,老牛就是吹着这样的喇叭为牛郎迎娶织女的。木槿本身就是篱笆,此刻也开满粉紫素白的花朵和它作伴。还有野蔷薇打碗花攀得篱笆成一堵花墙,狗尾巴草充当护卫。这些野草闲花能给你带来光明、简单、敦厚与宁静。

夏天的精灵是蜻蜓。黄蜻蜓和黄灿灿的稻谷相约而来。它们像稻谷一样又黄又多,铺天盖地的低低飞行,似乎一伸手就可捕捉。

红蜻蜓像公主一样最娇艳最稀少金贵。她喜欢独来独往,喜欢在小荷的尖尖角上、篱笆桩上、豇豆架上栖息。翅膀一会斜收,一会平展,凸鼓鼓的大眼睛还乱转,十分警觉,很难靠近。

小河沟、滩涂边的水草上,纤细得像头发丝的“鬼蜻蜓”最憨玩,一呆就是半天,极易捕捉,但它们鬼唧唧的,给人幽魂般的感觉,不讨人喜。

乡村的男孩原本是夏天里的魔王。他们上得了树掏鸟蛋,下得了河捉鱼虾。最痛快的是从桥上、坝上、石头上跳入清亮亮的河水中,扎几个猛子比声息,打一场水仗比水性,像“浪里白条”,像哪吒闹海。可现在的乡村孩子全没了这般生猛,他们成了电视机的俘虏,偶一下水就成溺水,悲剧年年发生,真让人又悲伤又慨叹。

城市的孩子更成了补习班、培训班的“囚徒”,像走穴的演员到处转场,暑假成了第三学期。不是说: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吗?不过反过来想想,如果不上补习班,城里的孩子能走向哪里?

但城市的女人是喜欢夏天的,因为再也没有比夏天的裙衫更飞扬的了,再没有比飞扬的裙衫更能增添女性的妩媚和神采了;城市的男人也喜欢夏天,因为再没有像夏天那样适合甩开膀子吃烧烤,就着火锅喝冰啤的酣畅淋漓了。

夏至,在乡村,是富庶的宁静,是成熟的酝酿,是一场酣战(“双抢”)的前奏。

夏至,在城市,是夏天的宣言书,是酷暑交响乐的序曲,是水力电力与它鏖战的开场锣鼓。

乡村的夏有多可爱,只有城市人知道。

城市有多脆弱,只有夏知道。

作者:杨世云

图片均来自网络

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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