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悟文观止乡村琐记颜波万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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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文观止制作:金岭歌曲四首,《相约金岭》《金岭美》《故乡金岭》《只为金岭梦腾飞》联唱,尹谧作词,周朝泉、张开礼、张孝济、刁勇、肖鹏谱曲,周朝泉、黄心悦、陈大成、袁渊演唱,周广兵监制

乡村琐记‖颜波

我的村庄付家冲是一个多山少水、地广人稀的地方。现以颜氏家族群居而被人熟悉。幼年时,我因此而骄傲;长大以后,我由此而沮丧。但我对村庄始终有一种剪不断的情愫,这大抵是众人所说的乡情怀念吧!

周镇邻乡都知道,付家冲隶属于大悟县新城镇北边的一个小山冲。冲紧邻山冈,田地众多,但大多高低不平,纯属于丘陵地带。付家冲左邻丁家冲,右毗白石冲,背靠牛王寨,冲因神山牛王寨稍有威名。在我的记忆里,时常有人误叫富家冲,听者无意,写者有别。“付”与“富”是谐音,属于音同义不同,不知道的人以为很富裕,其实一直很贫穷。

幼年时,村庄穷得吃不上饭。母亲生我时,她吃了一年多的红薯。母亲说,在那个年代能够吃上一顿大米饭,那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也许是母亲吃多红薯的缘故,惹得我至今不思薯了。别人以为我还挑食成瘾哩。由此说来,不知者不怪,我今天总算有机会向他们表明我的苦衷。

说起付家冲,我另有一段令人伤心难过的往事。——付家冲原本全是付姓人,冲里几乎都是他们一个家族的。顾名思义,叫付家冲大概是跟付姓人在此长期居住有关。后来,颜氏家族有两个太爷从小张湾附近迁来付家冲定居。颜氏开始人丁稀薄,付姓族里人本身不乐意别族人来此居住。于是,他们处处欺负颜氏家族的人。付姓家族的人爱挑事,爱斗殴,据说有年把颜氏家族的人失手打伤致死。因为惹上官事,付姓家族因此走向衰败,颜氏族人便壮大起来。后来付姓全部搬走了。这时,姜姓、尹姓、何姓相继出现。

付家冲有两个小组,以冲的小河为界。河那边是十组,河这边是十一组,我家属于十一组。十组没有何姓,尹姓较多,姜姓亦不少,颜姓也有,但不是很多。在此值得说明一下,两组的颜氏与我都是属于同一个宗族。我觉得十组与十一组恰似两兄弟。因为两组靠一条公路进来,靠一个水塘灌溉庄稼,田地是以河界区分开来的。

村庄主要产稻子、小麦、花生。玉米,红薯,芝麻也有产,但种的人不是很多,这大概跟个人的偏好有关系。我记得母亲喜欢在花生地里种高粱、黄豆、豇豆、西瓜,不过,她都是少量种植的。黄豆大多种在田埂或地边,豇豆、高粱种在地垄里,西瓜种在向阳的坡地上,地要是沙土地才行。

听母亲说,种点高粱可以酿酒,高粱打完,穗子可以编扫帚。种黄豆是为了年底磨豆腐。长辈们说,黄豆要向阳有风的地方才肯生长。花生地边是可以种西瓜的,那是要看土壤了,只有沙土地才适合种西瓜。种西瓜时,间距要稍远,宜少不宜多,多了怕影响花生的生长。毕竟,花生才是主要作物。

村里的农户,全是靠花生榨油吃的,当然我家也不例外。自从我家地里种了西瓜后,我就经常去地里去溜达。母亲说:“瓜还没有熟,不能吃!”我说:“妈,我只是去地里看看,我怕有人偷瓜。”母亲心领神会地笑了。往往没等她同意,我就跑到地里了。

背着母亲,我偷吃过半生半熟的西瓜。值得庆幸的是,她对西瓜根本没有数目。我与母亲不一样,我对西瓜很熟悉很亲切,我几乎每个西瓜都摸过抱过。

庄上最值得炫耀的事,那就是十组背后的神山牛王寨。此神山是我邻村最高的山,海拔大概有三四百米高,山巅有两块像牛状的石头,一前一后相伴。大牛王石在前,小牛王石随后,面向东南方向,百年屹立不倒。牛王寨山麓下两边都有住户,一面住着孝感人,一面住着罗山人(付家冲在解放以前属于河南罗山管辖)。

传说以前有两头神牛,吃罗山的庄稼,屙金子到孝感地面,几年以来,都是年年如此。后来,惹怒天庭,两头神牛被雷公劈死在山顶。屙在孝感的金子被雨水冲到我们的庄上来,庄里就富裕了,此后就有人误叫富家冲。不过,这只是传说,根本无从考证,真正叫付家冲的还是得从付姓人氏在此居住而闻名遐迩。

从我记事起,父辈及前辈们都很敬重牛王寨。那时候,每年十月初一,庄上的前辈都要联系两组的农户出钱,然后请人来唱皮影戏。听说这天是牛王寨的牛王过生日,唱皮影戏是为了帮牛王庆生,希望牛王能保佑庄上人福禄平安。

除此以外,每到过年,两组的农户还要出钱玩龙灯、耍狮子,这一娱乐听说是为了祭祀牛王寨的山神,也是为了确保我庄太平安康。

在懵懂之年,我觉得唱皮影影、玩龙灯、耍狮子很好玩,不像父辈及前辈那样看得很庄重,很严肃。他们祭祀牛王寨时,先是敲锣击鼓,然后摆弄龙灯,耍狮子,说彩头。接着,就烧冥币,放鞭炮。稍后,就有人作揖,磕头。这时,所有的人必须要严肃,若是有嬉笑的,可能就被人骂成对山神不敬。当然,大人是不会有笑容的,难免有些少年嬉闹,因此常被一些长辈们大声斥责。

年关时,我村除了唱皮影戏、玩龙灯、耍狮子以外,还有划龙船的,唱花鼓戏的,说善书的,玩杂技的,耍猴的……我村爱自个儿组织唱皮影戏、玩龙灯、耍狮子。像后者唱花鼓戏、划龙船、说善书、玩杂技、耍猴的一般是由河南人组织的。河南人唱豫剧、玩杂技、划龙船是全国闻名的,他们平时就有好多人靠卖艺吃饭。我村的花鼓戏是由河南人来唱,她们大多在年后来我村驻庄唱豫剧,最多的时候能唱一个多月,少则唱一两个星期。

我不喜欢听豫剧,但我喜欢挤进前台看武生耍红缨枪、翻跟头。有时候,我会溜去后台看豫剧演员化妆。我去后台时,总能看见隔壁的老光棍阿山大哥,他喜欢站在后台偷看一些美女演员搽脂抹粉。阿山习惯半蹲一隅掀开一点布帘偷窥,他嘴角常常溢满口水。看着看着,他就傻笑了。男演员化妆时,阿山是不会去看的;唯有妙龄少女化妆时,他才认真地去看。

年关的娱乐应有尽有。——玩扑克牌,打麻将大有人在!我偶尔看见一些成年人借年关之际耍一点小钱,因为是过年,他们的妇人便不管了。到底还是庄稼人,过年那一个多月,有些男人日夜摸牌,终究还是没能摸出一个“赌神”级别的人物来。

我不爱赌牌,而是喜于静思,我时刻在静思我的那个不知名的未来。那时候,我的家境贫寒,姊妹甚多,六个妹妹加上奶奶,一家刚好一桌。父亲是个军人,也是一名党员,以前在村里公干过。因为妈妈超生,他因此“下岗”了。父亲不善于言辞,但他绝对是一名好党员,好父亲。——他从不做有损于党的事来,也从不搞特殊化,他还按时交党费。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已经初中毕业了,他写的字总是龙飞凤舞。我曾模仿父亲写过好多年,我到底还是没有学会,这大概跟我浮躁的思想很有关系。

我为父亲曾深鸣不平。——他当过五年兵,听说还当过班长,因为回来跟母亲结婚,后来就被转业了。转业到地方上后,父亲没有来得及重用,就被母亲超生拉下了马。

十六岁那年,妈妈还计划生我最小的一个妹妹。那天,我跟母亲谈了点想法。“妈,生那么多干嘛呢?家里已经很穷了。”母亲属于那种火爆脾气,她没等我说完,她就大声骂道:“你太自私了!养你一个人能撑天吗?”我想了想,我的确不能撑天。我再也不敢多说了!

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但她说的话颇有深意。我在村里埋怨过母亲超生的事。村里长辈听见后,他们说:“傻孩子,不要乱说呀,你妈妈是想给你生一个弟弟,她怕你以后太孤单。”母亲一连生了六个妹妹,再也没有生出一个弟弟来,她一直很沮丧,父亲却无所谓。

父亲“下岗”后,家里就更拮据。全家人都挤在三间不足平方的破瓦屋里。下雨时,外面大雨,屋里便是小雨了。那时候,我最害怕下雨天。若是下个十来天雨,我家里大概会积水成河的。

小时候,母亲对我很是溺爱。她总怕我被别的小孩子欺负,她时刻把我带在她的身边,说白了,我就是她的“宝”。

我十岁了。父亲劝母亲把我送去读书,可她总是坚持不肯送我去学校。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其实,我在家里玩着也挺开心的。村里小我两岁的孩子都上学了,长辈们都批评母亲的不是,她终于肯送我去学校!

母亲送我去学校时,我爱装成哑巴。学校明文规定:上学的孩子必须要数够一百个数字方可入学。可我坚持不肯说话,老师看见我样子有一点“傻”,他们就以各种理由搪塞母亲,意思是不肯收我。母亲把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师们仍是不肯收。母亲背地里对我软硬兼施一番。我说:“好,等下见了老师就说话。”后来,见了老师,我又胆怯了。母亲说:“你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记得母亲来回送我一个多星期,老师还是不收我。时间久了,老师见到母亲就躲。母亲气愤地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回家就用凉水灌你,我看你说不说话。”母亲见我仍不出声,她威胁着说:“你看我回家怎么打你!”当时,我的确有点害怕。但回家以后,母亲不但没有打我,她还打荷包蛋给我吃哩。

过了一天,母亲碰见邻组的一位老师。他看见母亲心神不安的样子,他问了原因。稍后,他拍拍胸脯说:“这不是个事!最主要的是山里娃怕生嘛,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把娃放到我的班上去!”母亲听见这位老师肯收我,她忽然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位老师与母亲说完就走了。等老师走后,母亲跟我说,这位老师姓尹,家就住在我们隔壁湾,很近。

上学一个星期后,我就开始说话了。到了第二个星期,所有的阿拉伯数字我都会背。尹老师对我的表现颇为惊喜,他告诉我母亲时,母亲更是高兴坏了。这位尹老师名叫尹维富,家住在丁家冲,他和我是一个村的,只是不同组而已,彼此只隔了一座小山,行程不过三里地。年幼时,我不认识他,但母亲与他很是熟悉。

尹老师教我的语文,他会拉着二胡唱《东方红》,他的这一“绝活”在全校恐怕是无人能及。我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语文。我不喜欢数学,因为数学枯燥乏味。再后来,我严重偏科了。尹老师的字写得很正楷,他从不潦草,我很喜欢他一丝不苟的写字态度。

也许因为记忆太深刻,我曾专门为尹老师写过一篇《我的启蒙老师》的散文以作怀念。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够阅读到此文,我想,他应该是很欣慰的。

尹老师只教过我一年的语文。读二年级起,教我语文的是本家的颜老师了。这位颜老师与我同族同辈,在家里兄弟排行中老三。他大我十多岁,平时在放学路上遇见,我习惯礼貌地问候一声:“三哥好!”三哥从邻镇夏店三中毕业的,据说,夏店三中先前是一所非常著名的高中,在大悟升学排行榜上一直名列前茅。那时候新府小学刚好差一名教师,三哥是属于学校补缺的老师。

三哥教书与众不同,他很会创新教学方法,他所教的年级每年都能取得好成绩。他是班主任,周校长对他总是刮目相看,曾当着全校老师表扬过三哥。我读小学时,数学不是很好,语文倒是可以,这大抵跟三哥用心的教学是分不开的。三哥从二年级跟班到六年级。

那年,我们班考上镇重点中学的有近三十人,但我以两分之差落榜了,那个成绩恐怕是我校史无前例的事情。由于三哥教学突出,他多次被评为全校优秀教师,县教育局的也曾表彰过他。我初中辍学不久,三哥就考取了公办教师。

在新府小学读书时,我对周校长的印象颇为深刻。周校长当过兵,他属于退伍转业军人。他老家在周家畈,离我村足足有十多里地。他与奶奶是同姓同辈,听说还是一个家族的。周校长比父亲年长许多,如果按辈分来讲,父亲理应叫他舅舅,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父亲不爱攀亲,他从不奢求周校长格外照顾我。

读小学的那几年,我压根就没有见周校长笑过。他整天摆着一副严肃的神态,叫我活泼不得。周校长在学校管理上非常严格,教师不准早退、迟到,更不准搞特殊的娱乐活动。他在校多次强调:“教师要严于律己,更要为人师表。学生要遵守校纪校风,更要树立优良的光荣传统。”

我觉得周校长的管理偏向于军事化,当时许多老师都是害怕的。因为谁违反了规定,都是要扣奖金扣工资的,他绝不会徇私舞弊。如果学生违反了纪律是要罚站,若是有打架斗殴的那是要被开除的。因此,只要周校长在,几乎没有同学敢去冒这个险。

上学时,我很自觉,从不违反校纪,也不败坏校风。老师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我在新府小学读书的那几年一直都很乖,这跟周校长严格的管理是分不开的。在周校长的眼里,我是提不起什么印象来,但我很是崇拜他的治学态度。

周校长在校兼职教一门数学课。从二年级开始,他一直教我数学,三哥教我的语文。他们一直跟班到小学毕业。我知道周校长为什么跟班教数学,一来学校缺老师,二来他有个闺女和我同班。周校长有两个儿子,他们差不多都长成少年,事隔多年才得了一闺女,他是属于中年得女胜珍珠。周校长的闺女叫敏,在我的班里,她算得上是一位“公主”了。她人长得漂亮,嘴也很甜,且才思敏捷,周校长很是喜欢她。他起名曰“敏”,敏恰好印证了这一切。

敏在班上没有同学敢招惹她,唯有极少数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偶尔敢挑逗她一下。若是惹她生气了,她会哭鼻子的。她一哭,周校长肯定要调查。如果稍有不慎,那是可能要挨批评的。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位倒霉的男同学可能还要罚站,或是挨板板。

在课堂上,敏很积极,她爱举手发言。我就不行,我总是害怕发言。正是因为如此,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好,大多在六、七十分间徘徊。父亲不管这些,母亲更是不管,因为她没有读过书,她不知道分数的重要性。

周校长对敏的学习抓得很严。课堂上,敏若是不认真,或是答非所问的话,她是要受到批评的。最严重的一次,周校长还打过敏,那次敏哭得很伤心。敏气得一个多星期不理周校长,惹得他哭笑不得。在我的记忆里,周校长也只打过敏一次。父亲打子女很正常,但在敏的眼里是属于不正常的。敏的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不像我,在班上老是提不上名次来。

我见敏就躲,我见阿霞也躲,因为她们都是美女同学。因为我家里穷,穷得我见了美女就躲。说心里话,我暗恋过阿霞。她的成绩也很好,人很美,字更美,她是属于美女队伍的一员。那时,我已经上五年级了。上小学三年级时,我的作文写得很好的。记得有一次,三哥把敏、阿霞和我的作文在全班当范文念过,这是我一辈子都引以为傲的事情。

说起阿霞,我和她有点沾亲。——她是我大伯的亲姨侄女。阿霞年龄与我相仿,我几次去大伯家见过她。我跟大伯也去过她家,我记得她母亲见我颇为热情。因为是同学关系,我们见面能说上几句话。大概是出于羞涩,她见我不是很热情,也可能是男女有别吧?我看见她时,她多半处于矜持状态。要是见面时,我要问,她才答;若是我不问,她是绝不答的。说真的,我见到美女同学都很自卑,包括阿霞在内。我曾想过,如果以后找伴侣就按阿霞那样的标准去找。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阿霞在东莞市石排镇康达制帽厂工作,我曾到过她的工厂门口。我在她厂周围徘徊了好久,可是,我却没有胆量把她叫出来叙叙旧。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了。说来,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

我上小学时只要七块钱,但那时的七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七十元,甚至比这还要多。像我家的条件,七块钱不是很难,要是很多个七块钱凑合在一起的话,那就是很难的事情。我家的姊妹多,即使我是母亲眼中的宝也没少挨过饿。我吃不饱饭时,我摘过桃、杏、李、枣等果子。秋天,我还爬过高高的柿子树摘过柿子。

村子里,只要能填饱肚子的果子,我几乎都摘过。老师教育我品德要如何的高尚,但在那个时候,我除了偷摘过果子外,我再也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了。所以,我的思想品德课一直是很优秀。

我家门口有一口水塘。小时候,我爱摘果、捕鱼、钓鱼、网蜻蜓。山里的孩子都这样,在村里没有多少娱乐,大多要靠自己去制造娱乐。母亲看我很紧,她最不愿意我去水塘里偷偷游泳。我有时趁她中午做饭的时间,偶尔会去水塘边上蹦哒几下就起来。

此事包不住火,母亲终究还是知道了。她先是骂我一阵儿。接着,她委婉地说:“水里有水鬼会拉人的,特别是小孩,要注意哦!”母亲这么一说,我好久都不敢下水。可是,邻家的小孩在水塘里都玩疯了,他们在水塘的两岸对游个不停。

我再也不信母亲的话了。我常常背着母亲去游泳。有一天,母亲知道我在游泳,她追着要我起来,我偏不。她气得找了长竹竿要打我,我索性游到水塘中间。让她够不着,她可气坏了!我却得意地笑了。母亲很是焦急,她哄着我赶快游回来。我没有游,我反而仰躺在水上面,似动不动的,母亲吓哭了。其实,我是在仰泳。但母亲全然不知,她以为我没有力气游回来才焦急。

打这以后,母亲派几个妹妹轮流看住我,只要我下了水,妹妹就去跟母亲打小报告。往后游泳之事再也不可能瞒天过海了,好在我已学会了游泳,也就没有留下什么终身遗憾。

我不游泳时,我会用镰刀砍下一根小枝条。先去掉叶,再弯曲成一个太阳大小的圆,接着把圆用绳索绑在长竹竿上,然后,我立起竹竿去屋檐下把蜘蛛网绕在圆上。不一会儿,我捕蜻蜓的神器就做成了。

那时候,我用这种网捕了好多蜻蜓,还有小蝉。父亲看见后,他批评我说,蜻蜓、蝉是益虫,它们是人类的好朋友!自从父亲说过后,我再也不做捕网了。我也不要我的小伙伴做网去捕。不久,我听见家门前的檀树上又有蝉的鸣叫声,还有蜻蜓在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

稍有空闲,我喜欢在家门前的水塘里钓鱼。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但我没有上学。由于没有上学,我只能整天游手好闲,我似乎找不到多少娱乐来。于是,我就想起了钓鱼。

钓鱼是一门技术活。不管别人赞不赞同,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小时候,和我一起钓鱼的伙伴,他们钓的鱼总是没有我的多。我钓有鲤鱼、鲫鱼、草鱼,如果稍微努力一点,红色的大鲤鱼及甲鱼我都能钓到。我的伙伴常常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你真是好厉害啊!”我撇撇嘴说:“这有什么难的,因为我是钓鱼能手!”我的伙伴说:“夸你一句,你就会骄傲!”我憨憨地笑了。

我的伙伴不知道的真是很多!比如说,我钓鱼前首先要选好位置,水太深的地方,我是不去的;水太浅的地方,我也不会选。我选的地方是树荫下不深不浅的地方。

六月的鱼,怕热,它们喜欢在阴凉的地方跃出水面透气。水太深游上来费劲,也容易缺氧。若是水太浅游着不安全,我想,鱼是不会轻易拿生命去开玩笑的。

钓鱼除了要选好位置外,还要在钓鱼前下好鱼料在水中。鱼料是吸引鱼群过来的重要手段,如果能把鱼群早点引诱过来,那样就可以为钓鱼者节省很多等待的时间。

说起下鱼料,我是从武汉三舅爷那里学到的。我七八岁时,三舅爷回乡下钓过几次鱼。每一次,他都能大获全胜。我问他下鱼料的技巧时,他说:“我的鱼料是从武汉买的,很贵。”他一说,我就很明白。

“在乡下是可以自己花点时间做鱼料的,不用花钱也能行。”我说:“三舅爷,那你教我呗!”三舅爷伸出大手摸摸我的小脑袋,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机灵鬼!”我笑了。“你先找一斤麦麸来,掺入二两芝麻,两样加在一起微炒,火不易太大,一直炒香为止。另外,炒好拌入二三两白酒,最好是温过的酒,要用酒拌成泥状即可。”

我听了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我迟疑了片刻,我连忙说:“这好办,我家全都有!”三舅爷笑了。“我当然知道你家全都有,要是没有我也不说了。”

那天,三舅爷和我一起做鱼料。他先叫我把麦麸、芝麻、白酒找齐。稍后,我在灶下烧柴火,他在灶台上用锅铲炒麦麸。刚开始,我把火烧大了一点。“宏儿,火猛了不行哦,要小一点!”于是,我迅速把灶堂里的柴火往外钳,不一会儿,火就小了。“对,就这样的火就行!”

大概过了半个钟,我闻到一股股麦麸芝麻的香味来。我藏不住喜悦,然后大叫一声:“三舅爷,好香啊!”他说:“当然要香!不香鱼怎么会来呀?”三舅爷把麦麸、芝麻炒好后,他把早已温好的白酒倒入盆中一起搅拌。他一边加酒一边搅拌,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让我增添了不少好奇心。我知道他是怕酒加多了不好,他先是加少量搅拌,后来再慢慢地加多一点。

三舅爷说:“在解放前,我和你奶奶还吃过麦麸团。”我问:“就这个?”他向我点点头。“是这个麦麸做成的团,只是那时还没有加芝麻。”听后,我满脸惊诧起来。

奶奶有三个弟弟,他们都在武汉铁路上干公职,大弟二弟不常下乡,唯独三舅爷最爱下乡。自从三舅爷从武汉铁路局退休后,他就隔三差五下乡来奶奶家钓鱼,他常给我讲一些火车的故事听。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去武汉坐一趟火车,但我又想不起要去的地方。于是,我只好作罢。

做好鱼料后,我和三舅爷来到水塘边钓鱼。他选好位置,然后就撒了鱼料。过了十来分钟,鱼群就吐着水泡来了。“宏儿,你等下就负责抓鱼!”我看见三舅爷满怀信心的样子,我连忙点头说:“好,这个没问题!”

三舅爷的钓竿是城里买来的金属竿,是伸缩型的,最长可以伸长十来米,收起来不过一米多长。钓着大鱼了,那个鱼竿就弯成一个弧形。

每次钓着大鱼时,三舅爷都会起身放线陪鱼遛一会儿弯。鱼游就放线,鱼不游就收线,等到鱼的力气全尽时,三舅爷才把鱼拽回岸边。“宏儿,赶快拿鱼兜网鱼!”我看鱼的确没有脾气,应该说锐气全无了。我就箭一般的速度飞过去,一下子就网住一条大鱼,这鱼大概有五、六斤。

我捉鱼有些吃力,三舅爷就放下鱼竿过来帮忙。这天,我和舅爷钓了二十多斤鱼,奶奶知道后,她笑得合不拢嘴。三舅爷把钓的鱼带了十来斤回武汉。他跟奶奶说乡下鱼很好吃,味道鲜真是美极了!

三舅爷回到武汉了。我按他说的方法做过几次鱼料。第一次刚做时,我会把鱼料炒焦。炒过几次后,我就越炒越香。大概是我鱼料做得太香,我钓的鱼也越来越多,而且越钓越大。这些我的伙伴全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会选位置,却不知道我还会做鱼料。这又是一个秘密!那时候,只要称得上秘密的事,我一般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包括我的伙伴在内。不然,他们就不会轻易地喊我钓鱼能手。

读初中时,母亲染上了重病,家就更穷了。父亲没有存款,家里五、六个小孩要读书,他是心有余悸而力不足。父亲成了热窝的蚂蚁。我上初中时,家里吃饭是朝不保夕。父亲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我在家总是吃不饱饭,我喜欢过一段日子往大伯家里跑。大伯家在彭店乡,离村有十五华里。为了省钱,我经常徒步去他家。大伯在彭店乡广播站当站长,官不大,但他起码是一个公家人。他家四、五口人全是吃公粮的,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很令人羡慕的事情。

大伯每月除了吃喝,还有几百元的工资,他有时外出修理电器也能赚取一点外快。我在大伯家吃饭时很能吃,一般情况下,我是能吃三大碗饭。他家的米饭很香很酥软,哪怕不要菜,我也能吃上几大碗。像我家就不行了,大部分时间是吃上顿愁下顿。我每天只能吃一个半饱,反正不能饿死就好。这些别人是不知道的,因为我家也没有见过饿死谁。

有一次,我很想跟大伯要一点大米背回家。当话刚到嘴边,我嘴里好像卡住鱼刺了,叫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觉得穷人是有尊严的,不管他同不同意我的看法,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大伯家里的条件比我家好很多,我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家人是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吃公粮的。全家人靠父亲种一点庄稼维持生计。要是遇上荒年,那肯定是颗粒无收的。像我家人多田少,即使不是荒年,每年过温饱都是很成问题。村上计生办的时不时还“光临”到我家,再后来,我家连一台收音机也没有留下。如果要是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的话,那我家完全可以用得上“一贫如洗”了。

我读初中基本上没花钱,因为我是厚着脸皮在学校赖着读了两年的时间。如果准确地说,那就只有一年半了。能在初中赖着读一年多也不容易,最主要的是我遇到一位好老师。这位老师也姓尹,名曰维道。他是通过家访后向学校汇报了我家的贫困状况,学校知道后就免除了我的学费。

我能够在新府中学免费读书,这全是恩师尹维道的功劳。接下来的日子,我家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于是,我就辍学了。辍学那天,我涕泪俱下。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到地球也停止了运转。

后来,我去了东北沈阳打零工,说白了就是在建筑队里帮小工。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晚上九点多才收工。一天的工资是八块六毛钱,一个月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我村上几个强壮的后生都当了逃兵。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大抵是怕别人说我做事虎头蛇尾,所以我没有要逃的念头。

在沈阳时,我给尹老师写过一封感谢信。事过多年以后,父亲才告诉我,他说尹老师在我离校后来过我家。尹老师问过我的情况,他是希望我回家继续读书的,但是父亲没有转告我。我知道,父亲是不想我读书的,他是想我赚钱养家的。那年,我刚好满了十七岁。

事隔一年的年关之际,我的恩师尹维道因车祸离世了。那天,父亲向我说了这事,我的眼泪飞快地掉了下来。那天,我哭得天昏地转。自从我辍学那天起,我就开始恨父亲,直到父亲因为贫穷病死为止。

我的村庄除了牛王寨以外,再也数不出几处奇山异水来。不过,要我说出一点景观的话,我觉得家乡的乌桕树倒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画。

乌桕树,土语叫油梓树,也叫木子树。但家乡人习惯叫“油籽树”。乌桕树分布很广,长江中下游及长江以北的丘陵地区都有生长。我家乡的田埂、山坡随处都能见到。乌桕是落叶乔木,春天冒芽吐叶,夏季开花,秋天结果,冬天落叶。

每年春天,乌桕都能如期吐出新叶来,待绿叶长齐后,远远看去,它就像一把大大的绿伞。乌桕树的叶片很有特点,叶片呈桃心形,叶柄大约两厘米,叶片不大,但叶片簇拥在一起。远看近望,都是十分茂盛。夏天,乌桕树叶长得很稠密,如果人站在树下,那几乎是晒不到太阳的。微风吹过,乌桕树下乘凉真是凉爽极了!我很喜欢在乌桕树下纳凉。

春夏的乌桕树葱绿可人。此刻绿的树木确实很多,但它们都没有乌桕的数量多,最终形成不了森林。唯有乌桕树的绿,那才是真正的绿!绿色固然惹人喜欢,我却更喜欢秋天的乌桕树。每年立秋后,乌桕叶逐渐由绿微红,有的叶片带着一点黄,准确地说,应该是微黄兼红。当然,乌桕叶红的属于大多数,黄的属于少部分。秋霜以后的桕叶更红更艳,这种艳是红色旗帜的艳,也属鲜血似的红。

秋叶里,乌桕还藏了一点果,当果壳爆裂以后,我们才能看见白色颗粒的油籽。这种颗粒跟黄豆一样大小,籽能制成蜡烛、雪花膏、香皂、甘油、润滑油等重要工业原料。秋天,凉风掠过,桕叶稀落,那白色的乌桕籽就裸露于眼前。

冬天乌桕树的叶片更红了。但大多数乌桕树的叶片已经落尽,唯独剩下的就是乌桕籽。这时,乌桕树的果实初露锋芒,白色的小颗粒满山遍野都是,真是别有一道风景在眼前!

乌桕树结籽以后,放眼望去,山岗、坡地到处都是白晃晃的一片,恰似初冬下了一场小雪。自从乌桕树的油籽外壳脱落后,乡亲们就扛起铰刀去铰油籽了。油籽长在树上,一般要用铰刀把枝与籽一起削下来。

铰刀像半块月饼大小,刀面很薄,刀刃很锋利。刀面与刀把之间有一道曲形折弯,折弯是方形铁锻造的。方铁大概宽5毫米,方形铁要先向刀刃方向垂直20公分再弯回来;弯的间距有10公分的空隙,弯的末端留一个内径30公分的孔,折回的圆孔是为了安装铰刀柄预留的。

在我的老家,铰刀都很别致,这种刀要铁匠铺专业锻造才能有。如果刀刃的钢火不到是不锋利的,设计的曲形折弯不合理也不行,所以说不是专业铁匠铺是打造不了此刀。

铰刀柄要安在十来米长的竹竿上才可用,安装的铰刀要牢固,不能有松动的现象。铰刀有两用,刀刃是靠人在树上来回推动铰刀削掉油籽枝,如果枝略大削不断,那就要靠铰刀旁的一个折弯来旋转扭断油籽枝。

铰油籽时,人多点为好,树上要有人专门铰,树下也要有人拾油籽枝,最好要扎成把。只有扎成把的油籽枝才好用油籽擦把它擦掉,油籽擦掉了全部是颗粒,因为唯有颗粒才能挑到收购站去卖。

自家田地边上的乌桕树是属于自己的,乡亲们都能安分守己地去铰自家的油籽。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农人卖一点油籽也是能贴补家用。我记事起,油籽能卖到一毛多钱一斤。那个时候卖一斤油籽可以买到算术本、铅笔、橡皮头。那时,我家很拮据,我基本上是靠铰油籽换钱买来一些学习工具。因此,我对乌桕树始终怀有一颗感恩之心。

我家境非常贫寒。父亲常常趁农闲之时去武汉打零工赚钱,母亲留在家里照看奶奶和姊妹们。因为我是长子,我十几岁起就要帮家里干一些及所能及的事情。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吃完早饭就带着大妹去山坡上铰油籽。我大概十二三岁,大妹也有十二岁了。我身手很敏捷,攀山爬树都很快。我选好一棵很大且高的乌桕树往上爬,大妹站在树下说:“哥,这棵树太大了,还是选一棵小的为好。”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认输的。“你是小看我的爬树能力呀,等下我上去了你就知道我的厉害。”

这棵树虽然很高大,且笔直难爬,但此树的油籽却很多很白,颗粒又大,颗粒大的油籽才值钱。我反复上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越挫越勇。稍后,我上了一米多就掉了下来。掉下来后,我又接着往上爬,反正我是不认输的。

大妹站在树下傻笑了。“哥,算了吧,你就先上小树铰好了。”我就不信那个邪,我终于在第四次成功爬上树了。

在树上,我首先选好位置。铰油籽一般是先从树梢往下铰,一棵大树至少要一两个小时才能铰完。那天,铰了一个上午才把这棵树铰完。后来,我把铰下来的油籽称了一下,足足有五六十斤。我满脸露出了喜悦,母亲还夸我长大了。

我的村庄周围有很多的乌桕树。秋天,它们的确是一道美丽的景观!每逢深秋季节,还有许多外地人带了相机都朝这一亮丽的风景奔来。

乌桕树有很多种好,听说叶片、树皮能制药,木材亦可造纸、制板,油籽是工业领域不可缺少的原料。乌桕树是不畏惧风雨的,且耐旱抗涝,它具有顽强的的生命力。无论在贫瘠的荒坡,还是在干旱的石山上,我都能看见乌桕树的身影。这是一般树木都无能媲比的美!

我常常想起大悟山里曾经为国捐躯的英雄们,他们不正像这一棵棵的乌桕树吗?——是他们在用鲜血浇灌着鄂北的土地!

我离开付家冲已经二十年有余了。我的父母以及至亲也已相继离世。多年以来,我每当想起我的村庄,她似乎离我渐行渐远。我再也回不到从前!唯独孩提时的记忆,它却时时碰撞着我,它既能让我沉重内疚,也能使我勇敢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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