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咸的小城故事”里，我们曾提过金庸对庵东的描述：
傍晚时分来到余姚县庵东镇，听那些人说的是浙东乡音，中气充沛...靠右近海一面，见一片片平地光滑如镜，往往七八丈见方，便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那便是盐田...
庵东是小地方，若不是亲身经历，怕是难有这般了解。
金庸生长在浙江，对这里的一景一物自然有更深的体会。在他的小说里，我们总能找到他对家乡不惜笔墨的描绘，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侠客故事，也总与浙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期，我们先从“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说起。
“射雕”系列的开端在南宋，其时两浙是京师所在，经历家国剧变，故事性自然要多一些，郭靖、黄蓉、黄药师、梅超风、杨过、张无忌、周芷若等我们熟知的武林人物，也不可避免地与浙江多了些联系。
《射雕英雄传》开篇便道：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两浙西路临安府牛家村边绕过。
牛家村是郭靖的故乡，其母李萍原是当地的村妇。郭靖在蒙古长大，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六岁起又受嘉兴来的江南六怪教导，故而虽身在大漠，所说汉语却尽是的“浙江乡音”，这也无怪他后来偶遇黄蓉，听她“说的正是自己的乡音”，会“倍感喜悦”了。
黄蓉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其父“东邪”黄药师，祖上是“浙江世家，书香门第，在太祖皇帝时立有大功，一直封侯封公”，后与家族决裂，隐居舟山桃花岛。黄药师的六位徒弟也均收自邻近，大弟子曲灵风是杭州人，而铁尸梅超风则原是上虞地主家的一个丫头。华山论剑后，郭靖亦随黄蓉移居桃花岛十余年，所以尔后便自称“江南郭靖”了。
晚一辈的“神雕大侠”杨过出生在湖州长兴，其父杨康早亡，母亲穆念慈是其祖父杨铁心在牛家村收的义女。杨过十一岁时，穆念慈去世，他便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长兴，从到嘉兴铁枪庙与其父合葬，此后便一直流浪在嘉兴，直至遇到郭靖。
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是江南天鹰教教主之女，该教总舵在海盐县南北湖，与庵东隔海相望，《倚天屠龙记》开头之所以描绘庵东，正是因为俞岱岩是在此被天鹰教擒获的。后来殷素素与张翠山相遇，又阴差阳错地来到距此不远王盘山，是以被谢逊挟持，偏居北极十载。
周芷若的身世与浙江并无关联，不过她承袭峨眉掌门后，曾前往桃花岛找寻黄蓉所藏《九阴真经》，此后便将门派总门暂迁舟山，在此苦练。
桃花岛
金庸的小说是亦真亦幻的，究竟有没有这些英雄侠客、武功秘籍我们难以考证，但连带那些对浙江景致风物的描绘，却着实来得真切，对那些曾生活过的地方，他更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意和眷恋。
嘉兴南湖
嘉兴是金庸读中学的地方，在《射雕英雄传》里，他曾对这里有多处细致的描绘。借包惜弱北上，他介绍道：
次日午后，两人到了嘉兴府。那是浙西1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古称秀州，五代石晋时改名嘉禾郡，南宋时孝宗诞生于此，即位后改名嘉兴，意谓龙兴之地。地近京师临安，市肆兴旺。
说起当地百姓，他又有：
往闹市走去，见城中居民人物温雅，虽贩夫走卒，形貌亦多俊秀不俗，心中暗暗称赞。
谈及名胜特产，又写道：
这醉仙楼正在南湖之旁，湖面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他放眼观赏，登觉心旷神怡。这嘉兴是古越名城，所产李子甜香如美酒，因此春秋时这地方称为檇李。当年越王勾践曾在此大破吴王阖闾，正是吴越间的来往必经之地。当地南湖中又有一项名产，是绿色的没角菱，菱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湖中菱叶特多。其时正当春深，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琉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
谈及武术源流，又解释道：
古时吴越成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相图吴国。吴王手下大将伍子胥，联同军师孙武子，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指挥得宜，越兵便不敌吴卒。有一日越国忽然来了个美貌少女，剑术精妙，越国大臣范蠡便请她教导越兵剑法，终于以此灭了吴国。嘉兴是当年吴越交兵之处，这套越女剑法就在此流传下来。越国处女当日教给兵卒的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斩将刺马颇为有用，但用之与江湖上武术名家相斗，就嫌不够轻灵翔动。到得唐朝末叶，嘉兴出了一位剑术名家，依据古剑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
《神雕侠侣》开篇，他又借欧阳修之词故地重游：
她们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所作的《蝶恋花》词，写的正是越女采莲的情景...欧阳修在江南为官日久，吴山越水，柔情密意，尽皆融入长短句中...时当南宋理宗年间，地处嘉兴南湖。当时嘉兴属于两浙路秀州。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
金庸在“射雕”系列中提及嘉兴共二十余处，更有为其量身创作的“秀水客栈”、“醉仙楼”、“铁枪庙”、“法华寺”、“烟雨楼”、“小蓬莱”、“江南七怪”，真可谓流连忘返，不厌其烦，乐此不疲了！
嘉兴南湖
再说杭州。金庸曾有一段在杭州当记者的经历，他在那里工作，并结识了后来的太太杜治芬。在其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曾用三分之一的行文描绘了乾隆年间的杭城，关于南宋的杭州，他在《射雕》中写道：
临安原是天下形胜繁华之地，这时宋室南渡，建都于此，人物辐辏，更添山川风流。
金庸对杭州的风景名胜如数家珍，并将它们一一写进书中，如到访葛岭的丘处机，云栖寺中的枯木和尚，张翠山与殷素素定情钱塘江畔，郭靖与黄蓉携手游西湖，侯潮门外，皇城根前，亦有“东邪西毒”的足迹。
南宋西湖
金庸曾借程英回味嘉兴的粽子，借完颜洪烈赞美绍兴的美酒，提起杭州特产，他又屡次写道：“龙井的茶叶，清香扑鼻”，“杭州伞上多有书画，清丽脱俗，多出自匠人之手”，“临安府的折扇天下驰名”，“临安府织锦之术，天下驰名”，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南宋杭城
宁波在宋元时称“庆元”，金庸曾有黄药师大闹庆元府明伦堂，明教众徒相约庆元府等描绘，着墨不算多，不过作为一度的皇家港口，金庸曾提到，张无忌等人要去北极，人在北京，却偏要千里南下从庆元府出海，可见宁波当时对外商港的地位。
看过金庸讲话的人应该都对他浓浓的浙江乡音记忆犹新，金庸对口音很敏感，在著作中就四川、湖南、福建、岭南、淮北等地的方言有过描述，而对自己的乡音，仅在“射雕”三部曲里，就以“浙江口音”、“江南乡谈”、“江南话”、“吴音”等各类表述提及不下三十次。
他还提到过一些浙江民歌谚语，如郭靖黄蓉南下嘉兴时，正值六月，天气炎热，他引用当地民谚：“六月六，晒得鸭蛋熟。”杨过初遇曲傻姑时，傻姑唱的“摇摇摇，谣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这也是典型的浙江儿歌。江南以水出名，西湖游船上的歌妓，南湖中的采莲女，以及泛舟太湖的黄蓉，都用各自的家乡话唱过江南民歌，就不一一展开了。
《射雕英雄传》第五回，郭靖在蒙古遇到江南六怪，带他们去见母亲李萍，金庸写道：
李萍乍见六怪，一开口便是江南乡谈，不由得眼泪扑簌簌而下，临安与嘉兴相邻，言语口音甚近，李萍来到大漠后，六七年来连汉人也极少遇到，更不必说杭嘉湖一带的浙西小同乡了...
金庸常年偏居岭南，这段话多少也有着他自己的心声吧。
舟山桃花岛上的金庸像
至于金庸在其他著作中对诸如衢州石梁派、温州太极门、宁绍祁家帮、姑苏慕容等更多关于浙江的内容，我们在后续再详细介绍。下期再会！
注释：
1.浙西：宋时浙江地区称“两浙”，以钱塘江为界，西北岸为浙西，东南岸为浙东。传统意义上的浙西包括杭州、湖州、嘉兴、苏州、常州、徽州等地；浙东则包括绍兴、宁波、台州、金华、丽水、温州、严州、衢州。后来所谓的“上八府，下三府”是这一分法的沿袭。
参考资料：
金庸.金庸全集.广州:广州出版社,
新垣平.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相关链接：
咸咸的小城故事
水乡童年
记忆里的“江南映画”
上海的“浙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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