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这样的汪曾祺,世间有且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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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熬风花,细炖雪月,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

——“你们对我客气点儿,

我将来是要进文学史的人。”

——“老头儿,你别臭美了。”

这是汪曾祺和儿女的日常玩笑。

汪曾祺写了一辈子,却成名得晚,那篇让他进了文学史的《受戒》,发表于年,那年他已经60岁。可在60岁以前,他一直也活得很有滋味。

▲汪曾祺

汪曾祺是民国文坛上的奇人。到明日,老头儿已离人间二十一载。他不仅文章写得极好,身上还有着文人雅士们失落已久的诗意的生活趣味。

他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当一个人把人情冷暖都看透,还能保持对世界的热爱,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而他就是。

童年时:

“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

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

苏北有片水乡,叫高邮。

这座蒲柳深处的小镇,素以秦观、咸鸭蛋、吴三桂闻名。年,元宵,春寒峭。当地颇有声望的“儒商”家族,诞下一名汪氏男婴,唤作曾祺。

虽生于动荡年代,汪曾祺的童年却惬意得很。

祖父亲自教过他习字,每临寒暑,还会请儒生为他讲解古文。而他的父亲,更是个极随和又极有意思的人:

少年汪曾祺学会了抽烟喝酒,父亲喝酒便给他也倒上一杯,抽烟,一次抽出两根,父亲一根,汪曾祺一根。

“初中时我爱唱戏,唱青衣,我的嗓子很好,高亮甜润。在家里,他(父亲)拉胡琴,我唱。”

“他爱孩子,喜欢孩子,爱跟孩子玩,带着孩子玩。我的姑妈称他‘孩子头’。”

“我十七岁初恋,暑假里,在家写情书,他在一旁瞎出主意。”

汪曾祺良好的家庭关系,就源于其父亲良好的家风。自己儿子的恋爱,他也采取“闻而不问”的态度。如此看来,他的才气随父亲,性情和习好也随其父。

▲其画作

幼时家中园林草木繁多,他对草木的亲近,从幼年起贯至终身。因着对寻常草木的亲近,含着对人间岁月的情思,他对花草树木虫鱼的兴趣浓郁便从那时开始,后来著有《人间草木》等集。

夹竹桃、碧桃花、丁香花纷纷开且落,鬼蜻蜓、大黑蜂飞且停,高柳蝉正鸣。调皮的孩子爬上龙爪槐,安安稳稳睡一大觉。

他写的一草一木,笔触都清淡,从未浓墨重彩。延及人物,也是重叙事轻抒情。但就是会令人觉得这些寻常草木,不仅有香有色,还沾染着岁月人情的温度和气息。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汪曾祺和妻子施松卿

青年时: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

年秋,昆明。雨潺潺。

他背挎粗布蓝袋,踏入西南联大,投在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金岳霖等门下,接受各位大师的谆谆教诲。

彼时求学艰苦,衣衫鞋袜常破烂,师生却都安之若素,视若平常。然汪曾祺的吃货本色兼“非典型学渣气质”,已初露锋芒。

正义路的汽锅鸡、东月楼的乌鱼锅贴、马家牛肉店的撩青、吉庆祥的火腿月饼……

逛集市,他赖在摊边吃白斩鸡,起个名目,叫坐失良机(坐食凉鸡);下馆子,他和老板唠嗑,听各乡趣闻,偷学后厨做菜。

▲汪曾祺和老师沈从文

汪郎在回忆父亲时说:父亲白天上课虽然有时溜号,晚上却没闲着,总泡在中文系的资料室看书,有时一直看到天亮,然后回宿舍睡觉,接着逃课。我问他都看什么书,他说:“没准儿,就是瞎翻,看到有意思的就读下去。有一次看到一本《饮膳正要》,里面有一道驴皮汤,翻完之后还琢磨,这东西能好吃吗?结论是,不好吃。”

那时日机常来骚扰,联大师生跑警报成了常事。

他跑警报也不忘看看风景——“有一片碧绿的马尾松,树下一层厚厚的干了的松毛,很软和,空气好”,他在松树下捡到成熟的松子,嘎嘣嘎嘣地咬着吃。

不跑警报的时候,他们就泡茶馆。穷学生点一杯茶,白天黑夜地泡在茶馆里。

正是那段日子,他倚着临窗小桌,对各式的人、各样的生活,产生了兴趣。故信笔写之,捧出最初的几篇小说。

写金岳霖,“金先生是个单身汉(联大教授里不少光棍,杨振声先生曾写过一篇游戏文章《释鳏》,在教授间传阅),无儿无女,但是过得自得其乐。他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

写闻一多,“闻一多先生上课时,学生是可以抽烟的。我上过他的‘楚辞’。上第一课时,他打开高一尺又半的很大的毛边纸笔记本,抽上一口烟,用顿挫鲜明的语调说:‘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他讲唐诗,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讲”。

▲汪曾祺一家

中年时:

“最可爱还是态度,‘宠辱不惊’!”

年,北京。日已暮。

他被划成了右派,流离至马铃薯研究站,远在沽源。

文学大师画土豆,像个什么样子?他倒好,埋头画花和薯块,画完了,就丢在牛粪火里烤熟吃掉。

还一度自嘲:“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这么多品种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

《随遇而安》中,他更是写道,“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豁达如他,并非沈从文般星斗流水的天然散仙。相较之下,汪曾祺更狡黠,更快意,也更通透。也唯有如此,他能相对顺遂过日子、谋生路,渡那十年浩劫。

想维护尊严,死是最简单的手段。如何热烈饱满地保持自我,才是更艰深的。

他的选择,一如《葡萄月令》里说的,“葡萄,每个月都改变自己的模样适应气候。因为无论如今气候如何,来年它都得欢欢喜喜地发芽。”

人和人的趋舍不同,静燥异趣。混沌时日里,有人歇斯底里,有人甩手一扔,有人抱怨不休。而还有人呢,好的生活品其甜,坏的生活味其苦。

这位汪先生——字是花他为泥,他囿于字格却不想拘泥人格。他要讨好,要适应,只是生活罢了。

吞下苦难之后,只谈吃,只谈美,只谈人间的美好和温暖。他画丹青,临书帖,唱青衣,入厨房,编戏剧,还是民国知名的美食家,吃遍大江南北,著有《汪曾祺谈吃》《五味》等书。

而且他写的都是寻常百姓常吃的食物。

他写豆腐一文,将中国各地豆腐一网打尽,豆腐种类罗列细致,南豆腐、北豆腐、老豆腐、嫩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连各种做法都一一写出,既如百科科普文,又色彩明快,读起来酣畅淋漓,趣味盎然。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鲜雨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晚年时:

“生活是好玩儿的”

60岁之后,汪曾祺平时常翻的都是看过的杂书,《容斋随笔》、《梦溪笔谈》、《东京梦华录》等,还有历代文人谈吃的小册子和各种诗话。

老头儿曾在年写的一篇短文中说:

读杂书至少有以下四种好处:第一,这是很好的休息。泡一杯茶懒懒地靠在沙发里,看杂书一册,这比打扑克要舒服得多。第二,可以增长见识,认识世界。我从法布尔的书里知道知了原来是个聋子,从吴其濬的书里知道古诗里的葵就是湖南、四川人现在还吃的冬苋菜,实在非常高兴……

“一个人的口味嘛,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

读书是这样,在吃喝上他也是这样,而且在任何时候都不怠慢自己。

有一年,他患了急症——胆囊炎发作。确诊后,女儿汪明问大夫:“今后烟酒可有限制?”大夫摇头:“这个病与烟酒无关。”

话音刚落。老头儿就嘻嘻嘻嘻,捂嘴窃笑起来。

友人前来探病。他一脸假正经:若戒了烟起码能多活十年,但是为了多活这十年,而舍弃了抽烟的乐趣,我是不肯的!

谈起父亲,女儿汪朝笑说,“他在我们家是非常没有地位,我们这些子女都欺负他,妈妈也完全不拿他当回事,但他乐在其中。”

一次,女儿有客人来,女儿嫌弃父亲不够热情。第二次客人来,老头儿亲下厨房,忙活半天,端出一盘蜂蜜小萝卜。水嫩嫩的小萝卜削了皮,切成滚刀块,蘸上蜂蜜,插上牙签。但他再次被女儿嫌弃,说还不如削个苹果。老头不服气了:“蜂蜜小萝卜,这个多雅。”

啧啧,蜂蜜小萝卜式的日常风雅,才是老头儿的正确打开方式呀。

作家苏北提过汪曾祺和林斤澜的二三轶事:

那日晚上,程鹰陪汪、林在新安江边的大排档吃龙虾。酒过三巡,林忽然说:“小程,听说你一个小说要在《花城》发?”

程鹰点点头。林笑说,“这杂志不错。你认真点,再写一篇,我给你在《北京文学》发头条。”

此时汪曾祺不乐呵了。他丢下酒杯,瞪着老友:

“你俗不俗?难道非要发头条?”“像我,小说就发不了头条,有时还是末条呢!”

他贪吃,贪喝,贪看,贪玩儿,贪恋人世间的酸甜苦咸。但他绝无架子,也不摆派头。偶尔现出的小傲娇、小得瑟,带着点“我有你没有”的孩子气。

沈从文曾说:“汪曾祺的小说写得比我好”;贾平凹则评价他“是一只文狐,修炼成老精”;史航对这位在近代文学史上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老头儿的评价是:“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汪曾祺这样的,却不常见。”

确实可爱得不常见。

年5月16日,汪曾祺离世。

作别前,他想喝口茶水,便和医生“撒娇”:皇恩浩荡,赏我一口喝吧。

医生点头应允,他便唤来小女儿,“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只可惜,龙井尚未端来,老头儿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想来,是继续他的可爱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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