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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哲学思想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深深根植于中华民族社会发展的土壤中,对民族文化心理乃至历史发展的影响都是非常深远的。中国文化研究者张智彦在《老子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指出:“从中国哲学和文化发展的全过程来看,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是肯定的,老子思想是中国第一个真正的、成体系的哲学,它是中国哲学和文化的活水源头。”
金庸自年创作《书剑恩仇录》至年写完《鹿鼎记》封笔,总共创作了十四部武侠小说(不包括短篇小说《越女剑》)。他的武侠小说将道家文化精神巧妙地融入其中。大到传统思想体系中的道家哲学,细到表现道家文化重要特征的外在形式如阴阳五行、医药养生等,都有深刻生动的描绘,其作品与道家文化的紧密联系是不言而喻的。本文主要从道家哲学思想在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反映这个角度,探讨金庸是如何挖掘、发扬道家文化的有益养分,并巧妙地运用到武侠小说的创作之中。
一般认为,金庸从成名作《射雕英雄传》开始,较为圆融地把传统文化因素跟作品糅合起来。前期作品如《射雕英雄传》,基本以儒家文化为精神底蕴;而中期则以道家哲学思想为主导,作品以《笑傲江湖》为代表;后期以佛教文化为代表,《天龙八部》是其中佼佼者;而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则以反文化的形象,彻底颠覆了武侠小说这一文类,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将中国民间文化与传统文化蕴涵其中。
一、绝妙武功蕴含的道家思想
武功描写是武侠小说中扣人心弦,天马行空,别具特色的部分。优秀的武侠作家常从传统文化方面入手,试图创造出有思想内涵的武功,并为之增添人文色彩。如梁羽生的内功描写体现出较高的精神境界,平江不肖生的后期作品也颇有佛道意味。这方面的集大成者,非金庸莫属。我们在读小说的时候常常被他天马行空,异乎寻常的想象力折服,更能从别致的武功名字和招数中悟出哲理。
《倚天屠龙记》中第二十四回有这么一段故事:武当山张三丰遭到元朝派来的刺客的偷袭而身负重伤,无力对付大批高手。危急关头,张无忌挺身而出,与元朝的高手比武。张三丰就当众教给张无忌一套“太极剑法”,让他来对付“八臂神剑”东方白。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竟无一人喝彩。众人都很诧异这样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法如何能对敌过招。张三丰三次问张无忌,“你记得了没有?”,张无忌第一次回答“已忘记了一小半”。第二次回答“已忘记了一大半”。最后回答说全都忘干净了。而张三丰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微笑着点点头。而方白张无忌只用一把木剑就与手持倚天剑的“八臂神剑”东方白去对阵,结果很轻松地取得了胜利。
这段武功描写,看似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实则内涵深邃,弃其形而重其神,舍其末而逐其本。张三丰毕生钻研达到的最高境界,便是以柔克刚的太极拳。当张无忌领会到了这“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招的真谛——“轻灵似羽、圆转不断、以静制动、绵绵不绝”之后,用木剑也能连克赵敏手下的三大高手。用木剑对抗锋利无比的倚天剑,体现了道家以己之钝,御敌之锋,以柔克刚的智慧。《道德经》第七十八章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张三丰强调太极剑的“剑意”,一是圆转不断,绵绵不绝,以柔克刚;二是不主动出击,后发而先至,顺物之性,因势利导。
无独有偶,陈家洛的“庖丁解牛掌”和太极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们都知道庖丁解牛有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刚开始宰牛时,所见无非全牛;第二境界: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第三境界: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根据内心对牛的理解去用刀,而不需要用眼睛看牛,感觉器官停止了作用,而精神活动仍照常运行。刀走牛体,要想保证刀锋利如初,就要避免碰到硬骨和筋骨纠结处,以无厚入有间,顺势利导,游刃有余。张无忌正是悟到了这个道理,才创出了“庖丁解牛掌”这样的绝妙武功。
两种剑法都讲的是要达到“物我相忘”的境界,讲求“心斋”、“坐忘”的修养方法,“意在剑先”。临阵上场时,要是只记着招数,就会心有所囿,只有把剑招都忘记了,方能灵活机动,顺势利导,游刃有余地对敌。
从学剑的过程来看,传统的武侠小说提及高手,总是描写他们如何过目不忘,学招神速,而在《倚天屠龙记》中却另辟蹊径。张无忌经历了从模仿到理解,再到心领神会的过程。渐渐淡忘招数,抓住剑意,从有到无,在从无到有。陈家洛的“庖丁解牛掌”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这个学习的过程让我不禁联想到禅宗所说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类似的故事情节,在金庸小说中还有很多。《笑傲江湖》主题曲中就有唱到“无招胜有招”。风清扬传给令狐冲“独孤九剑”,剑招只有九招,但可以以简御繁,敌过千千万万的招式。“无招胜有招”中的“无招”并非什么招也没有,而是不被既有招式所囿,可以包含任何招式。“无招胜有招”,将各种招式忘得千干净净,其实并非全忘。忘掉的只是形式,精髓没忘,这得于道家重精神实质的传统,体现了“有”与“无”的辩证关系,这正是庄子所谓的“得鱼而忘荃”、“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射雕英雄传》中老顽童的“空明拳”体现了以柔克刚,它有十六字诀“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这十六字诀,每一字都有道理,‘松’是出拳劲道要虚;‘虫’是身子柔软如虫;‘朦’是拳招糊里糊涂,不可太过清楚。”他启发郭靖说:“我这全真派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从要旨上来看,明显是从老子的《道德经》中化出来的:“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老子·四十五章》)
二、且自逍遥无人管
金庸武侠小说对道家哲学自由精神的演绎,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中早期的作品中,作者主要是通过描写主人公自由不拘的性格对传统宗法社会的束缚——礼教大防、陈规陋习的冲击而展开。《神雕侠侣》中的主人公就是属于对礼俗规范反抗的类型。之后较晚的作品《笑傲江湖》中的主人公令狐冲则是对杨过这种自由精神的升华,在这部作品中体现了作者对更高层次自由——内在自由精神的追求。陈墨把金庸小说中的侠士分为“儒家之侠”、“道家之侠”、“佛家之侠”,杨过、令狐冲和胡斐属于道家之侠,我觉得是有失偏颇的。道家思想中有明哲保身的思想,对个体承担的社会责任有所忽视,甚至有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倾向。而杨过、令狐冲隐退的前提却是事业的完成、社会责任的履行。令狐冲率众人迎战日月神教大举进犯,誓死与恒山派教众共存亡,在得知已无威胁后,才安心与盈盈离开江湖;特立独行的杨过,也是在协助郭靖守卫襄阳后,才同小龙女匿迹江湖。他们的这些举动是与道家的明哲保身相抵牾的。金庸的创作是受儒释道等多家思想影响的,所以不能就一个方面断言他们是“道家之侠”,只能说在杨过、令狐冲的身上体现了庄子思想的核心——追求个性自由。
接着我将从《笑傲江湖》这部作品入手,谈谈金庸小说对道家自由的观念的具体体现。
这个“江湖”很复杂,里面的人物很极端。有着任我行、东方不败、左冷禅、岳不群等权力欲望极强,为了达到个人理念不择手段的人,也有任盈盈、令狐冲这种放浪形骸,崇尚自由,对权力毫无兴趣的人,用金庸的话来说,他们是天生的隐士。
令狐冲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岳不群、宁中则收养,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也就不必像萧峰、杨过、张无忌、袁承志那样为父辈承当原罪,不必身不由己地卷入复仇的漩涡里。令狐冲一出场便已是个青年了,他的生活很潇洒,不必像郭靖、杨过、袁承志那样被作为亡灵的父亲的权威所压制。无父的他天生便是一个个性张扬的自由主义者。
追求自由和淡泊名利是分不开的。
令狐冲是个重实质轻名分,放浪形骸的人。在小说的第四章中,作者通过小尼姑仪琳之口,叙述了一心救人的令狐冲置自己性命、名声于不顾,智斗恶徒田伯光的经过。从侧面道出了令狐冲“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形象。面对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也是他未来的岳父的盛情邀请或是强迫出任日月神教的副教主之位,并许诺令狐冲是他的继承人。这是多么大权在握的职位啊,多少人为了权位赴汤蹈火,乃至弄得走火入魔,而令狐冲就偏偏不屑一顾。他厌恶日月神教肉麻的阿谀奉承,明了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的教主,过的却是“这等奴隶般的日子”。与之形成鲜明对的是岳不群、左冷禅、任我行这样的野心家,他们处心积虑,不顾道义,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残害自己的身体,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身首异处。在金庸小说中,凡是一心热衷功名权势的人,一生都被权势、虚名所累;凡是渴求利禄的人,往往被利益所伤。倒是那些傻头傻脑,天真快活的人经常遇到好事;超凡脱俗,看破名利的人往往活得逍遥自在。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鸠摩智是聪明绝顶的人,精通梵文和汉文,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个人对战整个天龙寺,力挫枯荣大师等六位高僧。武艺上,除了精通自己家学外,还会少林七十二绝技,逍遥派绝技小无相功,还觊觎着大理段氏“六脉神剑”。可以说,他是一个对知识汲汲渴求的人物。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通才最后走火入魔,幸亏段誉无意中救了他,才保住了性命。段誉和他截然相反,名缰利锁抛于脑后,青衫磊落遨游江湖,无意中闯入无量山的“琅环福地”中,从洞中一尊玉像处习得“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一心怀抱兴复大燕志向的慕容复,最后发疯了,可怜又可笑地和几个小孩玩着当皇帝的游戏。岳不群假仁假义,为了当武林盟主,不惜自毁身体,到头来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像鸠摩智、慕容复、左冷禅、岳不群这些人在追求名利权势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役于外物,就像庄子说的“丧己于物,失性于俗”,最终为外物所累。而像令狐冲这样的人,他对声名看得并不重要,也不拘泥与正邪之分,他至性至情,结识了桃谷六仙、向问天,甚至是田伯光这样的人,无拘无束,放浪形骸。不稀罕日月神教教主之位,毅然决然地和任盈盈一起隐居。不图“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只求和任盈盈“千秋万载,永为夫妇”。令狐冲不汲汲追求外物,忘怀荣辱毁誉得失,内心虚静,恬淡。他的形象明显地体现了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因其内心恬淡,虚怀澄明,不但精神自由,而且在处事中也游刃有余,不为物役。
三、浮云生死,此身何惧
道家生死观有两大明显的特征,一方面,它重生贵生并积极寻求养生之道;另一方面,它苦生乐死并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道家重生贵生,但不贪生怕死,而是顺应自然,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
在《神雕侠侣》中小龙女重伤之后又中毒,生命危在旦夕,连一灯大师也无法相救。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有救”两个字来。小龙女的眼光却始终望着杨过,她早便没想到能活到今日,见杨过脸色沉重,只为自己担忧,缓缓的道:“生死有命,岂能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别太过关怀了。”
一灯自进木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听她这几句话语音温柔,而且心清平和,达观知命,不禁一怔。他不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明净,少受物羁,本想这姑娘小小年纪,中毒难治,定然忧急万状,哪知说出话来竟是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
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之后方始不治,也不为夭。”说到这里,想起当年周伯通和刘贵纪所生的那个孩子,只因自己由妒生恨,坚不肯为其治伤,终于丧命;而那个孩子,却是慈恩打伤的。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能否治愈,尚在来定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小龙女谈谈一笑,道:“大师说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谈淡的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什么不懂?
杨过和小尤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对答,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为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爱以来从所来有,不由得大感迷惘。(第30回)
从上文中,我们可以看出小龙女对待死亡达观的态度。小龙女并没有对太阳出来后雪花就消融的现象表示哀叹,只是说“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草必枯干,花必凋残,雪花消融,美丽的事物的消逝,总会惹人伤感,人的生命也是如此。凡有之物,必归于无。我们活着,终有一天必会化为一缕青烟,从这个世界上消逝。庄子说过:“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生与死乃自然之道,也是必然之理,“生死修短,岂能强求”。
对于小龙女来说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毕竟她的人生只走一小段,毕竟她还有杨过,还有着刻骨铭心的爱恋。但是面对死亡,她却显得格外的超然。小龙女达观天命,了悟生死,已经达到了道家的境界。“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就是说生和死都是命运的安排,犹如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变化。既然生与死都是世间的常态,那么“生死修短,岂能强求?”,小龙女坦然接受死亡的态度类似“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再来看《倚天屠龙记》,童年时期的张无忌在得知自己的病没法医治而别人不免发出叹息时,他的心境却是开阔的,达观、平静地看待生死。书中写到:
“他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兮?予恶乎知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张无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自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恼活着时竭力求生的可笑。
他童年时期,刚刚从荒无人烟的小岛踏上人世间,就被掳掠而去,受了极难治愈的内伤;在目睹父母自杀的惨剧后,又开始了与死神斗争的漫长岁月,在生与死的问题上,张无忌渐渐了悟生死。张无忌从小修习《南华经》而得到这水到渠成的感悟,才能小小年纪便超越生死界限,“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他平和恬淡地度过了蝴蝶谷中、雪峰之下生存渺茫的岁月,最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祸得福,绝境逢生。
结语:
金庸小说之所以是大家手笔,就在于他对传统文化进行了细致深刻的思考,让我们在领略奇妙的武功和浪漫或者悲凉的爱情故事的同时,体会小说中蕴含的文化意蕴。本文主要从武功中蕴含的道家思想、崇尚自由、生死的超脱三方面论述了金庸小说中体现的道家哲学思想。诚然,金庸武侠小说不仅仅体现了道家思想,还体现了儒、释的思想,我仅仅选择了其中的道家的思想加以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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