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互联网时代的ldquo纸书遗民rd


邝海炎,年生,湖南郴州人。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供职于南方都市报评论部,在多家媒体开有专栏。吃货一枚,性喜宋儒格物之法,文章独尊周氏兄弟。作者博览群书,视域广阔,秉承宋儒“格物”的精神,对于上天入地各种事物,无不喜欢拿来一“格”。本书论述举凡文学、思想、历史、电影、美食、运动、游戏、性别等等,看似汗漫无归、洋洋大观,实则都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文学感发,“问题意识”更是一以贯之,此即“个体自由主义”。

  高一时,我特崇拜李敖,心想如果以后自己出书了,序也要像他一样写得“浓缩”、“奔放”、“像广告词”、“敲锣打鼓又放鞭炮”。所以,在酝酿“自序”时,我本来是要高调标榜“萨德式写作”——

  “读书人本该是社会的‘牛虻’,可历来坟场多谀墓,文场多屁精,邝公的批评就是要杀杀这股歪风,他追求盐酸一样的溶解力、镭一样的放射力,他是要把词语的钢筋拉直、把文本的银器擦亮、把魑魅魍魉放倒后吹着口哨离开。

  “有人认为我语言过火,这不就是我一直宣称的‘萨德式写作’吗?在网络时代,冷静是没有说服力的,只有用闪电般的语言去劈、去爆破,把愚蠢者和邪恶者打得哇哇叫,打得落花流水,善良的人才会倍受鼓舞,坚持善念和善行;愚蠢和邪恶的人才会因为敬畏收起蠢言和恶念,谨言慎行起来。”

  可当黎明兄告知我,一些言论比较激烈的文章要拿掉时,我有些傻眼了,书名《快刀文章可下酒》,最痛快的几篇拿掉,还有什么劲?

  但我回头想了想,觉得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毕竟印刷书与网络文章不一样。且不说名誉权的问题,有些网文恨不得用“道德炸药”在别人身上炸个窟窿出来,不正是我自己厌恶的“道德控”吗?当年邵洵美被鲁迅恶骂多冤枉,我的道德感和看人眼光难道比鲁迅还强?论断公共事件时“真理在手”“口诛笔伐”的架势,不也正是我自己反感的“启蒙主义”立场吗?网络的“段子化时评”,不也正是我鄙视的吗?既如此,拿掉那些属于传达某种社会情绪的“浪漫批判”,而保留澄清某种社会规则的“理性批判”,不正好吗?

  这么说来,本书是以“互联网时代的‘纸书遗民’”的姿态进行写作喽?美国传播学家沃尔特?翁认为,媒介对人的思维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文字出现之前,人们用口语交流,口语文化的特点是——注重与他人的交往互动、顾及人情味和情境的共鸣。而文字的产生,则把认识对象分开,并由此确定“客观性”条件,使得人类可以用精细的、或多或少科学的抽象范畴来管理知识。小说要求对细节精细化的描写,因此,现代小说是印刷术兴起后的结果。与此相应,印刷时代推崇的文学风格是典雅、精致、凝练,而不像时下网文这样口水化。

  老实说,我对“印刷时代的书写美学”确实更有好感。时下不少专栏作家的文章网上读还不错,一旦印刷出书,就不忍卒读,缺乏节制、意境和韵味。以我自己的文章为例,《过于聪明的吴晓波》这类文章写得快意,网络转发也多,打印下来读,总感觉粗鄙不文。而像《“鲁迅风”的传统渊源》、《“掉书袋”与周作人文章的“涩味”》,尽管网络转发少,但打印后读来却津津有味。麦克卢汉说,每一种技术都延伸或增强了用户的某一器官或功能。但因为敏感性是守恒的,“所以当某一区域的体验增强或加剧时,另一区域的体验将减弱或失去知觉。”互联网时代的“屏阅读”鼓励我们蜻蜓点水般地从多种信息来源中广泛采集碎片化的信息,其伦理规范就是工业主义,这是一套速度至上、效率至上的伦理,也是一套产量最大化、消费最大化的伦理。久而久之,我们变得对扫描和略读越来越得心应手,但是,我们正在丧失的却是“纸阅读”时代的专注能力、沉思能力和反省能力。

  但反过来想,我对“印刷时代的书写美学”的坚持受到冷落,不正应了文凯的描述:“按说好的文字总是稀缺的,但似乎好的文字并不再被那么需要。这也许是因为注意力经济使然,也许是因为娱乐化文本使然。”文凯还大胆地推测:“就像书法从知识人的基本功演变为少数人掌握的艺术技能,‘好的文章文字’也将如此。那些精巧的遣词造句、修辞比赋、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大众一定还能见到,但未必都能通晓了。在一片喧嚣中,还愿呕沥心血化为墨痕的,注定要成为孤独者。”这一观察让我确实有些尴尬,乃至沮丧。

  对文章的经营真的会跟书法一样落寞为“艺术技能”吗?我想寻找一个抗辩的理由。沃尔特?翁在“口语文化”、“书写文化”后,还提出了“次生口语文化”的概念,也就是到了电影广播电视互联网兴起的时候,移情的、参与的、贴近人生世界的口语就又回来了,只不过与“原生口语文化”相比,“次生口语文化”是经过书写文化洗礼的,因此已具有一定的理性内省特质,比如,电视剧类似于古代的说书,但电视剧也显然能承载更多的思想内涵。

  正因为次生口语时代保留了书写时代的内省特质,也就同时保留了通过文字返回“原初之思”的“还乡冲动”。本雅明认为,艺术品的光韵来自即时即地的独一无二性,胡文辉兄反驳:“光韵来自消逝的心理时空,来自层累的文化包浆,来自投射的历史想象。”“试看中国古代的拓本刻本书,本也属复制技术的产物,但若能跨越千古,那它们就可能变得独一无二,价值连城。”古籍的魅力,只有时间能解释。在某种程度上,古籍跟艺术品一样,是凝固的、上锁的时间经验,等待观者的“意识钥匙”来开启。

  人为什么会怀恋老朋友?因为他们跟普洱茶一样能打开陈酽、暖润的回忆。余秋雨说,普洱核心秘密是“发酵”,“青春芳香的绿茶只能浅笑一年,老练一点的乌龙茶和红茶也只能挺立三年,反倒看似蓬头垢面的普洱越发光鲜,原来让人担心的不洁不净,经过微生物菌群多年的吞食、转化、分泌、释放,反而变成了大洁大净。”你看清代宫廷里库存的其他茶都化为尘土,唯有普洱筋骨疏朗,历久弥香。以前还见过一位经济学者质疑《资本论》:“为什么酒放酒窖里,你不对它做出什么劳动就会升值呢?”这都是发酵的秘密,也就是事物的“陈化”。所以,陈年老友跟这陈年普洱、陈年老酒类似,那是因为“最初感动”(没有世俗算计)在时间中发酵而变得弥足珍贵。

  作为一种凝固“最初感动”、“原初之思”的符码,文字系统显然比普洱更复杂、更精细,因而更具有互联网产品不可替代的地方。图像语言对于文字语言的优势,复旦大学文学教授严锋曾有深刻揭示:“设想朱自清活在21世纪,有一天晚上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家边荷塘,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看到月光淡淡的,忍不住拿出锤子/粗粮/华强北手机,咔嚓一下发到朋友圈/微博:写了句‘今天的荷塘很美。’然后就木有了。文字木有了,《荷塘月色》木有了,散文木有了。技术就是这样把文学干掉的。”但《荷塘月色》写景太绕,其想象不如图片瓷实,才被秒杀。可有些文字却不容易被图片扼杀,比如《红楼梦》里凤姐向刘姥姥讲解茄鲞,“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文字就比图片更馋人。

  图像语言只是传达视觉,味觉是传达不了,传达带心理描写的画面更蹩脚,比如,冒辟疆《影梅庵忆语》写董小宛:“姬最爱月,每以身随升沉为去住。夏纳凉小苑,与幼儿诵唐人《咏月》及《流萤》《纨扇》诗。半榻小几,恒屡移以领月之四面。”你若从动画图中看到一个美妇不停地在庭院换位置,不当她是神经病或思春才怪,哪会想到是“爱月”。

  可见,对文章的经营还具有“存在论”意义,当他人因为读你的文章而打开了某个凝固的“美好过去的瞬间”,好文章就不只是审美愉悦,而是“存在”的召唤——是“最初感动”的再现,是“原初之思”的闪光,是同学粤得所说:“读了你的东西,感觉自己又活了一遍。”

  可尽管有这个充足的理由来雕章琢句,我还是有些发怵。在黎明兄和文凯兄的双击下,不但“岂有文章觉天下”变得有些可笑,“只剩文字娱小我”也有点可怜了。

  我不是一个技术悲观主义者,我对互联网这个神赐的礼物一直感激。《张小龙比马云更具“产品哲学家”气质》一文凝聚了我对互联网最真切的理解,“互联网产品的本质是什么?就是——技术与人共同进化;敉平时间焦虑;身体与自然共融。从目前看,马云与他的阿里巴巴更像是互联网时代的‘罗马帝国’,他总是在‘挑起’(比起史玉柱那种掠夺性开发,练太极拳的马云还不算太过分);而张小龙则像是‘希腊城邦’的修道者,他只是‘带出’。因此,后者更接近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的哲学,更靠近‘原初之思’,也就更具有‘产品哲学家’气质。”

  有网友读后留言:“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更愿意生活在罗马”。这就注定了张小龙的孤独!但孤独是因为内容独特而不能交流……“越是丰盈的灵魂,往往越能敏锐地意识到残缺,有越强烈的孤独感,在内在丰盈的衬照下,方见出人生的缺憾。反之,不谙孤独也许正意味着内在的贫乏。”(周国平语)雪莉?特克在《群体性孤独》一书里不无忧虑地指出,互联网的丰裕和拥挤使人丧失了独处的能力。

  所以,“孤独不是可怜,而是自矜”,但愿我也能走进这种孤独里,领略孤独的美好吧。

  是为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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